華成集團給平安孤兒院捐款了。
薄涼一路有點發飄的摸着牆小跑下樓。
孩子們站在醫務室前排隊丈量身高,大概還有十幾個人的樣子,齊刷刷的跟她打了招呼,喊「涼姐姐好」。她逐一點頭示意,然後貼着門框溜進去,又見他忙着給孩子們量身高,就強壓着不安等在一旁。
終於,最後一個江江小朋友拿着記錄單歡喜的出了門,井嵐才轉過身看着感覺明顯無所適從的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感覺你很慌張。」
薄涼這才發現自己坐在這一直在揉搓兩隻手,拇指明顯發紅。她動了動唇,發現腮幫也有點兒僵,就抬起手來揉揉,說:「華成給平安孤兒院捐款了,這事兒你知道麼?」
他沒有異樣,輕輕的「嗯」了一聲。反倒是身後收拾東西的查理頓了頓,回身問:「薄涼小姐最近動用證件的頻率高麼?」
「坐飛機,住酒店…」她猛然意識,不可置信的皺起了眉:「這都是國家網絡啊,他難道能把手伸到這裏頭來?」
查理嘆了口氣,「薄涼小姐,你太小看人脈了…」
人脈,楊萬里,詐死。
薄涼張了張嘴,好半晌失語,有點兒不敢想的試探着問:「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準確的定位到我了?捐款什麼的,是他委婉的警告?」
查理點頭:「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不,是百分百。」這時井嵐開口,說:「捐款單我看過,寫着他的名字,而不是用企業的名義,你應該了解這其中的差別吧?」
華成,蘇景淵。
這其中的差別當然了解,前者可以僥倖,後者絕對是板上釘釘。
蘇景淵不是一個大慈善家,就算是捐款,主導者也會是華成的董事會,捐款方寫着的自然會是華成集團。但如果,捐款單上捐款人的一項寫着他的名字,那所代表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是個商人,永遠都不會做賠本的買賣,這是一個商人最起碼的技能。其次,根據薄涼對他的了解,他所做的事皆是目的明確,且從不做多餘的事。那麼這個捐款,以個人名義捐款背後的深意,如此耐人尋味。
薄涼沒有按照預想的那樣在孤兒院留宿,而是趕在了七點前就回了客棧。
向大娘迎上來問她吃飯了沒有,她稀里糊塗的也不知道回答了什麼,魂不守舍的就上樓了。
大概是精神太集中導致異常疲憊,她居然往床上一縮沒一會兒就睡着了。她在恍恍惚惚的夢裏見到蘇景淵,夢到了他鉗着自己的下巴質問為什麼騙他…明明沒有過激的畫面,她卻被不停的逼問給驚醒了…
落地的那一盞昏黃的小燈微光柔弱,薄涼側着身子望着它出了好一會兒的神。想到有一天夢裏的質問會變成現實,她就忍不住埋頭在枕被中間,無助的長嘆。
儘管過了這麼久,她對那個人的打怵心理依舊存在。除了逃跑跟躲避,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那個人…
那之後,薄涼戰戰兢兢的又過了好幾天,魂不守舍是小,丟三落四的毛病最為嚴重。
就拿此刻來講,她要開車去工商局年審營業執照,沒拿車鑰匙,沒拿錢包,連最起碼的營業執照都沒拿。她在車門前站了好半晌,愣是沒想起來她接下來該做什麼。
這時在客棧久住的那個姓方的攝影師的剛好從外面回來,跟她打了兩聲招呼才把她的神喚回來,不由說道:「老闆娘,你這樣的精神狀態不適合開車,今天的事情着急麼?着急的話,我來開車送你過去吧。」
於是就在大概五六分鐘後,薄涼才陸陸續續的把要帶的東西都帶齊,把車鑰匙遞給攝影師,「謝謝你了,方大攝影師。」
他抿着嘴笑,「老闆娘你太客氣了,叫我方遠就行了,攝影師啊…這稱呼讓人臉紅,我還差得遠呢。」
「沒關係呀,在我們眼裏你就是攝影師這一級別的,就當暱稱好了。原來這裏還有個畫畫的陳大藝術家,他開始也很不習慣,後來被向大娘他們叫着叫着,就也成自然了。」
「陳墨涵吧?他的畫挺有意境的…」
話音戛然而止,兩個人都愣了。薄涼腦袋裏閃了一道光亮,就聽方遠說:「客棧里掛着的那幅『美人午睡圖』畫的很好啊,那個吊籃椅里的人畫的是老闆娘吧?」
「……」薄涼語塞啞然,只有些尷尬又牽強的笑。她根本沒有注意過客棧里多掛了陳墨涵大作,自然也就無從得知畫作里畫的『美人』是誰。她只是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這個方遠超乎尋常的可疑。
這種可疑並沒有因為他後來的解釋而被打消,反倒因為他條件反射的見義勇為而被放大數十倍。
薄涼辦好營業執照從工商所出來,正巧撞上方遠一陣風的向前躥了出去。他身後,有幾道在喊「抓小偷」的聲音連同一起追趕小偷的十幾個大漢裏面,他超乎敏捷的身手讓人忍不住給他點上三十二贊。
方遠幾乎是沒竄幾步就將小偷追上,並且一個伸手直接拎了小偷的領子直接按倒在地。薄涼有幸在台階上看到了還沒來得及被人群圍住現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方遠那一種專業搏鬥的制服動作。
下一秒,他與小偷就被追趕上去的人群跟看熱鬧的人團團圍住,充斥着『小伙子好身手』『小伙子真厲害』『小伙子練過啊』云云眾多的誇獎,都讓遠遠聽到這些的薄涼情緒跟心情與這陽光明媚的天氣越發反常。
方遠被丟錢包的大姐不住的道謝送出來,一臉被誇太過的笑意跟尷尬在撞上薄涼目光那一刻瞬間凍結,此刻後背上蔓延的涼意竟然與面對頂頭boss時有八分熟悉!被那種明明笑着卻滿眼冷漠的眼神看着,他覺得自己暴露了。
他懷着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情,打了一路十幾個版本的腹稿,甚至有點期待她的發問,然後把疑點一一解釋之後還能繼續潛伏在此做任務。可眼瞅着即將到家,後座的人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只是看着窗外…這一點,她跟boss很像。
方遠想起許久前載着蘇景淵去墓地那一次,他也是這樣坐在後座,眼神散漫的看着窗外,不經意流落出晦澀難懂的疏離與悲傷…那種安靜,與她此刻如出一轍。
截止到薄涼下車,回到客棧,她始終都沒有隻言半語,連聲招呼都曾打。
上二樓的時候,薄涼特意看了一下走廊上掛着的那副『美人午睡圖』。畫中的確是自己不知哪一天在木棧上的吊籃椅里睡覺的畫面,但是右下角作者的簽名並非陳墨涵,而是他的筆名——寒江墨。
她忍不住輕嘲一笑,不知在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