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歷露月初一,這是族人曆法中第一個和吃沒有關係的名稱。族人終於可以把眼睛從食物上挪開,轉而投向晶瑩的露珠,露珠很美,但不好吃。
陳健推測今天應該是前世的中秋,天氣已經有些涼了。太陽曬乾了最後一滴露珠的時候,最後一個被邀請的部族也來到了村落。
十個部族,加上村中的兩族,以及被救出的兩族,一共十四個部族一千六百多人口,讓這個現在還很小的村落熱鬧了起來。
那些俘獲的奴隸正在忙着為今天的宴會做準備,陳健已經回來四天了,四天的時間這些奴隸們先為自己蓋了幾間矮小的屋子,然後又親手栽下了木柵欄防止自己逃跑。
陳健將這些俘獲的奴隸分成了五隊,每一隊居住的距離很遠,防止他們暗中串通,五隊人平日負責的事物也不相同,儘量減少他們聚在一起的機會。
今天是特殊的一天,不需要去做苦工,只需要背柴、端碗之類的輕省事。如今上千人聚在一起,他們沒有髮髻的披髮顯得格格不入,尤其是來的這些人身上都很乾淨,更是讓他們自慚形穢。
端上去的食物自己是沒有資格吃的,只能暗暗吞咽着口水,想偷吃也不行,那個叫榆錢兒的女孩凶得很,每一組奴隸端走的食物是不同的,如果被發現食物少了,一組的人都會挨藤條抽。
紅魚端着一盆被切開的魚,潔白的魚肉很細膩,旁邊是一小碗散發着濃濃酸味兒和芥菜籽味道的東西,她很想嘗嘗,不是饞,只是好奇,可是根本不敢。不知怎麼,她感覺那個叫榆錢兒的女孩對自己這些女人有些敵意,卻不知道這敵意源自何處。
放好了食物,她轉了下頭尋找着陳健的蹤影,發現陳健正陪着最後到來的這個部族的首領進了一間小屋。
小屋用土夯成,隔絕了眼睛和耳朵,她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
小屋裏,十個部族外加老祖母和石頭,以及陳健,一共十三個人,正跪坐在一張虎皮的周圍,那張虎皮是上次繳獲的。
陳健有意無意地坐在了虎頭的位置上,讓榆錢兒給每個首領面前的碗裏斟了一些有些渾濁的酒液。
「嘗嘗吧,這是酒。」
十個首領好奇地端起了碗,用舌頭舔了一下,發現很甜,而且有種特別的香味。喝了一口,紛紛讚嘆這是好東西。
她們當然知道陳健叫她們來絕不是嘗酒,所以只是略微喝了一口,就等待着下文。
陳健拿出了一根樹枝,又拿出了一把樹枝,衝着眾人說道:「一根樹枝,很容易就折斷。但是一把樹枝,就很嫩被折斷了。咱們既然源自同一個祖先,就要像這樹枝一樣,聚在一起,你們說是嗎?」
「是,當然。」
首領們紛紛點頭,也有人好奇地拿了一根樹枝,她們發現陳健的族人吃飯時都是用這種樹枝的,早來的幾個部族首領嘗試了挑動了幾下,又放在了一旁。
「你們也知道,我們的族人松來自太陽升起的地方,那裏還有一個隕星部族,他們欺壓周圍的部族,逼着他們貢出一些食物,總有一天會找到咱們的頭上,你們說咱們會給嗎?」
「當然不會!」
「不但不給,還要搶他們的呢,這一次不是搶了好些羊和角鹿嗎?」
「對啊,健,這些東西該怎麼分呢?那個部族打不過咱們的。」
陳健擺擺手道:「話不是這麼說,他們部族可能打不過我們,但是你們呢?你們覺得你們哪個部族能夠擋住那些從天下掉下的武器?」
這幾個首領低下頭沉思了一陣,終於有人說道:「那要怎麼樣呢?」
「咱們就像是一棵樹上的枝丫,來在同一個根,你們部族的事我當然不會不管。以前我就說過,大家都是同一個先祖,只要你們對先祖信服,你們的事我們部族一定會幫忙的。我說的話,到現在都做到了對嗎?」
「對,我們信得過你們部族。」
「是啊,我們相信你。」
陳健點點頭道:「可是這次出征,仍舊有四個部族沒有來。先祖庇護着我們,也會懲罰那些違背了誓言的人,先祖不可能從另一個世界來到這裏,就需要咱們這些子孫來懲罰他們,你們說對嗎?」
「對。沒錯,就像是犯了錯的孩子,總要有母親告訴他們怎麼才是對的。」
「是啊,你們都是部族的首領,也就像是孩子的母親,怎麼教訓孩子,咱們要商量出來個辦法。現在咱們這麼多人,總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叫在一起商量,那麼樣的話什麼也商量不好,你們說是不是?」
這些人聽着外面亂鬨鬨的聲響,知道陳健說的沒錯。部族以前都是議事制的,在族內還行,可現在每個部族之間的聯繫緊密了不少,吵鬧和分歧也在增多,同一條河上下游的部族已經因為捕魚的事鬧過幾次了,這些事就不可能在族內解決了。
「既然這樣,以後部族之間的不愉快;對外族的戰爭;和外族的交涉這些事,就咱們這些人商量。你們回去後和族人商量,商量完之後咱們之間再商量。你們覺得這樣如何?」
那幾個首領交頭接耳地討論了一番,紛紛點頭同意,她們可以想像到以後的戰爭會越來越多,而且各個部族之間積累的矛盾也逐漸增多,這是個好辦法。
陳健想了一下說道:「你們也知道,就算是狼捕獵,也會有頭狼領着。這一次攻打那個部族,咱們只死了三十多個族人,所以我打仗很厲害。和外族打仗的事,我來負責,你們同意嗎?」
「當然,我們信得過你打仗的本事,但是打不打得咱們大家商量才行。」
「那是一定的,我只負責打仗,打不打要大家商量。不過老祖母她才是我們的首領,這樣我們部族在議事中要有兩個人。還有被救回的兩個部族,他們還沒有推選出新的首領,等選出首領後,這兩個部族也有資格商量這些事。」
陳健說完後,看了一眼其餘人,她們考慮了一下,覺得這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於是紛紛同意。
這樣算來,石頭和老祖母肯定是站在自己一邊的,加上被救出的兩個部族以後也得靠自己的部族生活,十五個人的首領議事會陳健可以掌控五個聲音,只要隨便拉攏三個部族,看上去各個部族都是平等的,但事實上已經不再平等。
他其實很想搞一言堂,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只能一步一步來。為了安撫這些人,陳健提出了議事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分配那些搶來的東西。
這些首領聽到要分東西,都高興起來,喝了一口酒後,臉色變得紅撲撲的,話也多了起來。
「要不咱們按照這次出征的人數來分?」
「不行!我們族裏死了兩個人,可是他們部族一個都沒死,他們的族人肯定在打起來的時候躲到了後面!」
「你亂說!是因為我們的族人更強壯!」
兩個因為捕魚而有了矛盾的部族互相爭吵着,甚至站起來準備廝打,陳健無奈地敲了一下碗道:「不要吵,不要吵。我建議這些東西分成兩份兒,按照每個部族出征的人數分一半,另一半按照每個部族死去的人分。」
幾個部族的首領互相看了看,同意了這個分法,一些人則暗暗後悔,早知道會搶來這麼多的東西,打的這麼容易,就該多派些人跟着出征了!
「榆錢兒,你說一下咱們一共有多少東西。」
「欸。羊有一百三十頭,角鹿八十頭,稷兩萬斤,豆七千斤,還有八百斤魚乾。」
幾個部族互相看了一眼,一百三十頭她們是明白的,可是這個萬和千,還有斤是什麼意思?
陳健給解釋了一下一千就是十個一百,榆錢兒拿來了一塊陶砝碼,遞給各個首領,告訴她們這就是一斤。
她們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驚奇地發現自己根本算不清楚該怎麼分,無奈地看了眼陳健道:「我們信得過你,這次你來分就是。」
「那好,這次我來分。還有第二件事,那幾個背叛了族人,甚至殺了親族的人怎麼辦?」
這幾個部族的首領小聲地交談了幾句,來的較早的幾個部族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雖然對那幾個人很憤恨,可陳健也說過不殺他們,似乎應該順着陳健,反正殺的不是自己的族人?可是再想想如果這種事出在自己身上,那恐怕是不能容忍的。
於是她們紛紛抬頭看着陳健,陳健沒說話,悄悄碰了一下身旁的老祖母。
老祖母輕咳一聲道:「要我說,這種人應該殺掉。健說不殺他們,但這不是一族的事,也不是打仗的事,總要大家一起商量。」
石頭也跟着說道:「我覺得也是,殺。外面那兩個部族雖然還沒有推選出首領,但想必你們能猜到他們的意見。」
那幾個部族鬆了口氣,紛紛點頭道:「該殺,殺了親族的人,不應該活着。」
「對啊,這不是打仗,得大家商量着來,這可不是一族之內的事,他們可是解開了髮髻,背叛了先祖,還殺了親族!」
議事會表決後,十二個人表示該殺,陳健沒說話,另外兩個沒來的部族首領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想殺。
陳健拍了拍手,外面幾個人抬進來一塊濕潤的陶泥板,榆錢兒拿着一塊尖銳的石子站在一旁。
「既然大家都說該殺,那麼以後這種事就不用商量了,咱們記下來,以後就按這個辦法來。」
榆錢兒用石頭片畫出了幾個簡易而古樸的畫,大意就是殺死自己親族的人,需要被處死,並且畫了個露珠,一個圓月亮,示意這是露月初一商量好的事。
陳健伸出拇指,摁在了陶泥板上,剩餘的人也都紛紛將拇指印在了泥板上,表情很是鄭重。
「告訴橡子,讓他仔細燒出來,不要燒裂了。燒好後掛在村子的正門口。」
那幾個族人抬着這塊沉重的泥板出去了,幾個部族間的第一條律法算是完成了,以後還需要更多的律法,但憑空講是沒意義的,需要有案例後再商討,再刻成陶文。
兩件事商量完,松從外面進來,小聲在陳健耳邊說了幾句話,陳健起身道:「現在飯食已經備好了,還有酒,咱們先吃飯,再殺人,然後還要商量幾件事。」
首領們想到這裏的飯食,很是滿意地站起來,接着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驚雷般的鼓聲,還有上百人整齊發出的呼喝聲,身體不自然地顫抖了一下。
陳健笑了笑道:「邊吃飯,邊看族人是怎麼打仗的。」
他率先卷開了纖維布的帘子,遠處的空地上平齊地站着一排人,他們手中緊握着石矛、穿戴着柳條和鹿皮編織的簡單甲衣,遠遠望去仿佛山林中筆直的青松。
陳健回身看了一下這幾個首領,心說這就是為什麼要先吃飯再商量別的事的原因。前世的大禹化干戈為玉帛,大約也是這麼吃飯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