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外。燃武閣 m.ranwuge.com
被鼓動起來的市民和墨黨的武裝在那大聲喧譁,高唱着國人共和歌,演說家們在那高聲呼喊質問。
「市民們!市民們!議事會到底犯了什麼法,以至於要被人屠戮?我們想要一個說法。現在閩城一切都好,子比以前要強得多,難道有人就看不下去了嗎?難道說我們只是討論了一下贖買專營權的事,那些肥腸滿腦的、吸乾了我們血的人,就要把所有討論的人都殺死嗎?」
「是誰動的手?現在還不知道,我們不能給任何人定罪。可是,市民們,讓我們想想我們贖買專營權、請求減租減息觸動了誰的利益?」
「就像是很多生活必須品一樣,這些專營的人做了什麼?勞動創造價值,他們是在鹽場曬鹽了?還是將鹽運走了?他們什麼都沒做,他們就靠着賄賂得來的專營權,坐在那裏就能發家致富。可他們來資本都沒有投入,靠的只是那些複雜的關係、蠅營狗苟的團伙……然而他們吸走我們的血,卻讓他們出一個銅板來救濟那些失業者都不肯。」
「現在他們竟然還把屠刀舉向了我們選出的代表,而且軍隊也參加了叛亂。一直以來的傳統,非京畿地區,除非是議事會或是郡守的命令,軍隊才能入城。現在,議事會可以確定沒有這樣的請求,難麼難道是郡守下的命令嗎?」
「我們不相信郡守能夠下達這樣的命令,因為郡守這些人一直是公正公的,閩城的發展和國人臉上的笑容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正如科學中一切不可思議的事總是真實存在的那樣,現在我們看到的現實就是軍隊正在開入閩城,揚言要殺光所有給議事會代表們投票的人,並且說得到了郡守的請求。」
「他們說減租減息是不合傳統的;他們說贖買專營權和改善市民的生活是違背共和傳統的;他們說國人只要被當隨時可以擠的牛養起來就好,根本不需要參與國事;他們說任何在給減租減息和贖買專營權和變革人頭稅改革中予以支持的都該吊死在絞架上……或是被斧頭砍死……看啊,現在議事會那裏不就已經在做了嗎?國人代表們難道不正是我們選出來的嗎?難道他們只是在砍那些代表嗎?市民們!他們到底是想砍誰?難道現在還不清楚嗎?當代表們都被砍死之後,誰再敢站出來說正義與公平還有真正的國人共和,他們就要砍死誰,直到砍到沒人敢說……」
煽動怨氣的演說引來了越來越多原本驚慌的市民,他們原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了,而且是第一時間得到的軍隊要屠殺閩城所有給第二議事會投過票的人的消息。
事實上,並非如此,也有很多人不信,但不信並不代表不憤怒,尤其是被砍死的那幾名議事會代表是平時做慈善救濟工作的。
關於各種專營權來獲利的細節也被墨黨的宣傳隊用最為諷刺的言語講述出來,加上之前已經煽動了半年多的佃農生存的悲慘況,讓這些市民感到了極度的憤怒。
閃亮的大炮還在用馬拉着,街頭演說者一個個站在大炮上高聲疾呼,這種大炮與正義和真理結合在一起的力量引燃了更多人的激。
人們很懷疑是郡守下的命令,在一些人的煽動下已經有人拿着棍子和石頭朝着郡守府的門口投擲過去,守衛在門口的士兵滿頭是汗,卻不得不把槍背在上……他們害怕萬一槍響了,對面的三門大炮外加四百多燧發槍就會來一次齊。
罵聲和喧譁聲中,嗟遠山已經做出了這將關係到他後半生的決定。
邁步走到了人群之前,大聲道:「市民們!我嗟遠山可以保證,我絕對沒有下達這樣的請求。況且,你們不要忘記,我是你們選出的第二議事會的名譽委員長,要說議事會就是叛亂,那我就是叛亂的頭目了!難道我會屠戮我自己嗎?」
「現在,我就派人去那邊質問這是誰的命令,如果是都城的……那我會據理力爭,不惜抬着棺材去都城,將你們的一切都轉達王上,我相信我們的共和國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一定是有佞小人做出了一些不可告人之事!」
「市民們!如果既不是王上的命令,又不是議事會的請求,也不是我的請求,那麼,我就可以宣告:不管是軍隊入城還是之前對議事會的襲擊,都是一場叛亂!一場威脅共和國的叛亂!」
「如果是那樣,我請求你們,請求閩城的市民們,請求偉大的共和國的國人們!像我們的先輩捍衛共和一樣去戰鬥,去鎮壓這場叛亂!」
「這就是我嗟遠山的請求,既是閩郡郡守,又是議事會的榮譽委員長,更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共和國國人的請求!」
「我在這裏對天盟誓,我沒有任何違背閩城國人利益的舉動。而在這場叛亂平息之前,我將站在這裏,直到叛亂被平息!」
「在這之前,如果我有任何退後的舉動,你們都可以視我為逃跑、視我為和那些叛亂者勾結。你們隨時可以用你們手中的槍打死我!」
「國人共和!萬歲!」
高聲呼喊中,嗟遠山明白自己已經無路可退,而且必然會名留史書。
這一聲呼喊,如果失敗,那他就是第一個因「叛亂罪」被處死的郡守。
這一聲呼喊,如果成功,那他就是第一個由舊時代體系中的官僚搖一變成為守護國人平民利益的精神領袖。
至於選擇,其實並不激昂:
如果這是上面的命令,他卻沒有接到,那已經證明自己在上面的人眼中不再是自己人。
如果這是一部分人的謀,那麼墨黨拉到郡守府的三門炮,就證明了謀必然失敗——底層起義一直都是斬木為兵,翻看嗟遠山覺得自己已經開了眼,第一次見到被鎮壓者的炮兵和基層軍官骨幹比鎮壓者還強,第一次見到被鎮壓者用的一水兒的燧發槍而鎮壓者還有大量的火繩槍,第一次見被鎮壓者的年輕人用氣球和遠望鏡觀察敵繪製圖紙,更是第一次見到被鎮壓者在亂局出現兩個小時之內就把城內的混亂局面肅清對面的屍體裝滿了馬車。
在他看來,只要半個月之內閩城沒有徹底被軍隊控制,墨黨也沒有被大部消滅,等來的就是對面的死期。哪怕真的是上面的命令,墨黨也絕不會放過參與者,就算打不過所有的舊勢力,但在閩城臨死的最後一搏……絞架會從郡守府一路擺到碼頭的。
真到了那一步,墨黨才懶得拿什麼大炮合法的文書給別人看的,他確信如此。
激昂的講話之後,墨黨的一部分人帶頭涌到了嗟遠山的邊,幾個壯漢將他搞搞抬起,大聲呼喊着:「民主萬歲!共和萬歲!」
四百多名有組織的墨黨成員也一同呼喊,帶動起旁邊的市民一起高喊。
被高高抬起的嗟遠山心中一寒,心說這哪是萬眾擁護?
這分明是拿我來當萬眾的膽子!
在群眾的高聲呼喊中,墨黨的一名臨時委員立刻拿着三張紙請嗟遠山簽名蓋上印信。
「如查清對方屬於叛亂且無正式命令,請求徵用附近之馬車,運送為平定叛亂之國人支援平叛戰場。」
「如查清對方屬於叛亂且無正式命令,請求郡守下令要求閩城所有有軍事訓練以及退役之軍人,拿起武器在郡守府前集結。」
「查清對方屬於叛亂且無正式命令,請求郡守下令徵用南洋公司以及一切武裝之船隻,嚴防叛亂者從海上登陸之企圖。」
嗟遠山也是個果決之人,事已至此也無需多想,不可首鼠兩端,大筆一揮簽上自己名字,蓋上了閩郡郡守之印信。
隨即又手書一封,叫人前往軍隊那邊問清楚況。
問清楚、或是問不清楚,都需要時間。
墨黨則根本沒有管這些程序,這批原本準備在極端況下炮轟郡守府的武裝人員根本不等查清楚況和三份文書正式生效,直接在郡守府前整隊。
踏上那些出租用的馬車,拉動着大炮和四百名武裝人員,踏着平整的路面,朝着槍聲最激烈的地方狂奔。
那三道被嗟遠山簽字且蓋上印信的文書,迅速被人抄寫了數分,按照不同的街區和對閩城的了解,快速傳播出去。
越來越多的激動的市民、墨黨的成員、進步同盟其餘黨派的激進年輕人、一些受益於收容工廠建設的原無業者聚攏在郡守府的前面,越來越多。
多,卻不亂。
墨黨的組織能力在這時候發揮出了極限,那些年紀不大的測繪學校畢業的年輕人開始組織起這些激的市民,那些曾經組織過慈善社、紡織合作社、救濟會的人成為了天然的熟人;那些組織過礦工請願、運河修建、龜島鳥糞石開採和燈塔建設的人,成為了天然的組織者。
幾匹馬車轟隆隆地趕來,大量的木箱被劈開,一捆捆的燧發槍和配的鉛彈火藥包拿出來,優先發放那些有過軍事訓練基礎的市民和黨內成員。
而剩餘的市民們,則發了大量的修建運河和道路的工具,他們不需要直接和對方交火,而是按照很久前就已經畫好的地圖,修築街壘,顯然是早有準備。
旁邊有一支鼓笛隊在奏諸如之類的古老歌謠或是最近流行的國人共和歌,有人在那不斷地宣講,引來一陣烈的叫好聲。
這些人並不是亂鬨鬨地自發地衝上前去,而是在這裏暫時等待和整隊。人逐漸增多,那些原本恐慌的心態也隨着越來越多的人安定下來。
恐慌,已經在人多的心理安全和宣傳隊的宣講下,變為了一種為平定叛亂的自豪和激。
嗟遠山站在那裏,仍舊被人視作英雄,可並沒有多少人圍繞在他邊。
那些不斷湧來的、帶着特殊的黑色袖標或是墨黨特製的那種帽子的人,才是這些亂鬨鬨的人群的中心。
他們就像是夏天一團團扔在地上的腐爛的,將一群群的蒼蠅拱衛在中心,看似散亂,但仔細看就可以發現那是一圈圈的有秩序的、而非亂鬨鬨的一大團。
那些沙啞着嗓子的演說家、進步同盟的一些舊盟友,則是這群混亂人群的心臟。不斷將暗淡的、靜脈的血,變為熾的、鮮紅的血。
嗟遠山抬起頭,沒有看向槍聲響起的地方,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更遠處聳立的墨黨中央黨部。
郡守府附近,人們的子過得還算不錯,只是憎恨那些專營權、包買商、免稅階層的富有激的小資產者年輕市民,他們要的只是舊體系之下的公平。
他想:遠處那片閩城的第一批磚樓框架房、被改造的貧民區、那些聚集了對不公的一切充滿了仇恨的,被墨黨靠救濟、組織和社區住房滲透的如同篩子的地方,又會是什麼樣呢?他們,也只是唱只有激而無仇恨的國人共和歌嗎?
唱激而無仇恨的共和歌,可以合作。
唱追本溯源的階級歌,終究是異路人,將來有機會還是要鎮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