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今面臨的現實情況,船隊中的人還是相當樂觀的。
正常的自發殖民死亡率極高,醫療條件、技術、食物、管理水平等等這些因素,導致了正常世界線的初始殖民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但陳健為這一天足足準備了五年,從錢到人到技術再到組織甚至意識形態和人文理念,都埋下了初步的種子。
選擇移民這裏的人,要麼就是窮的過不下去,要麼就是被這種普遍適用的意識形態所鼓舞的理想主義者。對於前者,只要能夠活下去,他們可以承受艱苦的勞作,撐過最開始的三五年左右的開墾期,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裏的緯度稍微低了一點,優點是熱量充足,可以一年兩熟或是三熟,房屋的建造不需要考慮取暖,冬天也不至於凍死人。缺點是這裏蚊蟲很多,可能出現疫病、熱病、瘧疾等等古怪的疾病。
只要提前預防、做好城市的規劃和排污工作,以及數百年已經養成習慣的非開水不喝的習慣,以及對一些草藥的掌握,問題應該不大。
在內部統一了意見後,新的移民城市的建設也就提上了日程。
在島上已經完成了基本組織結構的移民們很快推選出了代表,八成都是墨黨成員。與墨黨的自身組織的委員會們聚在一起,開了個移民會議。
原本準備宣讀的種種條例、宣言,在討論後決定擱置到三年之後僱傭合約到期、基本學會了本地語言、移民地建設大致有了雛形之後再說。
會上經過討論,大家為這裏起了一個名字,叫「大荒城」。
暫時糧食還夠吃,地瓜馬鈴薯南瓜之類的東西,也可以短期收穫作為食物的補充,加上船上準備了足夠這些人吃一年的糧食。
只要準備好糧倉、將帶來的那些貓快速繁殖起來,大荒城的糧食問題不用太過擔心。
考慮到後續源源不絕的移民,必須要規劃一座城市。
城市可以沿着河口朝海邊擴展,既要考慮到源源不斷的移民,也要考慮到將來同化後的本地人,以及將來的港口運輸的優勢。
這裏樹木繁茂眾多,完全可以搭建木屋,但是街區的規劃必須要提前做好準備。
從無到有的建設,陳健算是輕車熟路,而且這一次有大量的新技術和技術人口作為支持,並無壓力。
論種地的實際經驗,這裏沒有人被陳健這個從用石頭到用牛馬玩了整整一輩子的人更為熟悉。前一世練習了極多的組織能力也在這裏發揮了作用。
一片規劃圖就制定出來。包括連片的將來的家庭大農場、城市、港口、土木防禦星堡,雖然還停留在紙上,但終究會實現的。
…………
等叮叮噹噹的伐木聲響徹這片寧靜土地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份了。
除了偶爾和那座小城進行一些貿易外,大荒城內嚴格管理,基本沒有和外界進行太多的接觸。
倒是有些貴族或是祭司的子女偶爾會來玩,城中的人也儘量友好,會準備一些城中人很難吃到的食物招待他們,並且會送一些小玩意作為禮物。
兩個月的時間,陳健掌握了很多的當地詞彙,即便不能熟練對話,但是一些簡單的交流卻可以做到。
在黨內的,陳健的本地話掌握水平算是很低的,他的心思主要放在了被救回的那個叫楊森的白人身上。
如今看似一切美好,但實際上差距陳健很清楚。
西邊那群人用了一百年,無數的人命堆出的航海經驗,遠不是共和國這邊能比的。
雖然一些技術算是領先,可是水手、船長的差距在人命堆出的經驗面前還是差很多。他這一次航行到這邊,是運氣。相對於西邊隨便劃拉劃拉就能抓出成百上千可以穿越大西洋太平洋的船員船長,至少還要有十幾年的追趕時間。
但凡進步,都是死人死出來的。
此外,陳健還需要從楊森嘴裏得到他想要的「部分真相」,花了大量時間套話。
他知道的東西不能說,而自己這批人又是出海看世界的第一批人,很多材料很可能會影響到共和國的種種政策,如果那些官員們不是那樣遲鈍的話。
藉助語言不通的優勢,陳健旁敲側擊,不斷引誘楊森說出他想要讓別人知道的消息。
製造「部分真相」的消息,他十分擅長。
楊森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陳健利用的工具,在與陳健這位年輕的艦隊司令和被他誤認為是修女的蘭琪的交流中,一點點地落入陳健的圈套。
登陸後不久,陳健用手勢和楊森做了一番溝通,示意作為搭救他並且將他帶到這裏的船票,一共是二十個銀幣外加他的所有槍支和工具,他需要用勞動償還。
很快,楊森就明白什麼叫不勞動者不得食的政策。
的確,這裏不是配給制,每天工作都會發錢。這錢卻不是楊森所熟悉的金銀,而是紙幣,但是同樣沒有紙幣就沒法在這裏買到食物。
在明白紙幣和銀幣的兌換比之後,楊森明白恐怕自己至少五年之內都不可能離開。他也明白在這種地方,離開也是痴心妄想,沒有船隻四周全是大海,完全沒有能跑的地方。
每天的勞動之後,陳健和蘭琪都會來和楊森閒聊,但是問題基本都被陳健控制住。
從最開始的國籍、國旗開始,陳健不斷地誘使楊森說出他想讓別人知道的真相。
比如故意拿着一塊楓糖送給楊森,然後指着一棵樹割開口子,示意這糖是從樹里提煉的。
而楊森則指着外面種植的玉米,示意他知道的糖,是從一種類似玉米的植物中提取的,而且顏色就像是硝石一樣。
由此又談到這些植物在南方的海島上有很多人種植,尤其是西班牙人的種植園裏有很多。
本來,甘蔗這個此時根本見到的作物,卻被陳健引誘着讓楊森說了出來。
靠着這種話題引誘的辦法,兩個月的時間,隨着蘭琪一些低地德語的詞彙逐漸豐富,一份陳健想讓人們知道的「真相」也逐漸炮製出來。
船隊中的人逐漸知道,在他們棲息的這片家園的西邊,還有一片大陸,大陸上有很多的國家,這些國家經常打仗,而楊森所在的國家正在和一個叫西班牙的國家打仗。
過來那些國家繼續往東,有個叫印度的富庶的土地,那裏盛產類似辣椒、花椒之類的調味料香料和棉布、黃麻、稻米。
在印度的旁邊,還有一個賦稅的國家,那個國家的人和這些人一樣,很富庶很龐大,而且有精美的瓷器和絲綢。
這裏的人們這才知道,原來世界真的如此宏大,真的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國家和奇奇怪怪的相似與不同。
後來又談到了西班牙這個國家,人們才知道原來就在故土和這裏的南邊就有西班牙的土地。
那裏盛產甘蔗、黃金、白銀、染料和一切值錢的東西,這個西班牙是個富庶而強大的國家,有比這支船隊裏最大的船還要大的帆船……
從楊森的角度來看,西班牙的確是強大到沒邊了,這也正是陳健想讓人知道的部分真相。
然而,事實上,西班牙基本可以淪為自動取款機了。
且不提戰爭,就是合法的貿易,西班牙也遲早藥丸,更別說北邊這麼近的距離就有一個人口三千多萬的共和國。
西班牙的詩人曾經這樣頌揚自己祖國的偉大:
讓倫敦滿意地生產呢絨吧,
讓荷蘭滿意地生產條紋布吧,
讓佛羅倫薩滿意地生產衣服吧,
讓西印度群島生產海狸皮和馱馬吧,
讓米蘭滿意地生產織綿吧,
讓意大利和佛蘭德生產它們的亞麻布吧,
我們的金幣會滿足他們的。
唯一可以證明的是,
所有的國家都會為馬德里訓練熟練工人,
而馬德里是所有議會的女王,
整個世界服侍她,
而她毋需為任何人服務。
換句話說,有錢任性。幹活的都是土鱉,我有的是金銀,你們都是為我打工的窮逼。我們西班牙不需要發展任何的工商業,因為你們發展的工商業都是為我們服務的……
基本上這麼說也一點沒錯,冒險家們一次次地刷新世界紀錄,動輒帶回讓人驚恐的黃金白銀。
這樣一來,整個國家都瀰漫着一種一夜暴富的幻想和貴族氣息。
稍微有能力的,都想着往外跑去弄金銀;國內的集權還沒弄完,各地稅卡林立,工商業想發展也發展不起來。
大量的金銀用來購買明朝的瓷器絲綢歐洲的棉布毛皮,數量十萬的常備軍,絲毫不知道戰略收縮從愛爾蘭到土耳其到處打仗,錢能多的荷蘭人隨意搶劫一次運銀船弄到了價值二十個東印度公司股本的金銀幣……
然後還慷慨地放開關稅、對內卻徵收重稅,用一種國際主義精神,把自己當做市場無私地幫助北邊的窮鄰居們完成了手工業革命。
當然,這個被打亂的世界線,很快就可以把這首詩改一改了,比如那些盛產棉布、馱馬、呢絨的地名。
這是陳健知道的歷史,說它是自動取款機一點不冤枉。
但是,陳健想讓大家或是國內知道的卻完全不同。
眾人從楊森那裏知道的,是在南邊有強大的西班牙,這個國家有最多的金幣和銀幣,有強大的軍隊和艦隊,有喜歡滅國的傳統,有三百人滅掉一個上百萬人口的帝國的奇蹟……
這就是從楊森口中知道的部分真相,一個尼德蘭人嘴裏的西班牙;一個處心積慮讓國內的軍方、官僚、商人們把注意力放在南邊而不是這邊的人想讓人知道的西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