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許是人肉抱枕溫暖又舒適的緣故,沈秋這一覺睡的很沉。不過睜開眼睛要是不用看到這張痴漢臉就好了。
天公作美,連續兩天一夜的暴雪過後,風雪小了很多,回到了正常狀態。等他們摸到地方的時候,風雪完全停了。
就像霍歐珂說的,朵真族完全沒想到會有人在暴風雪中穿過草原摸到他們的大本營來,守衛都躲在大帳里取暖,沈秋他們還能聽到朵真兵對前線能在關陽城中躲避暴風雪同袍羨慕和嫉妒的抱怨。
沈秋早把輿圖爛熟於心,適合存放糧草的地點也就那麼幾個,不一會兒就摸到了地方,因為做了防潮和保暖,上面蓋的都是油氈,真是特別適合點火……
……
從離守衛最遠的開始,火焰迎風既漲,為了保險,白玉瑾他們把帶來的酒一大半都灑了上去,等守衛發現並撲滅的時候,這些糧草最少會燒掉一半……
朵真人雖然攻下了關陽城,但不給敵軍留糧草向來是白家軍的撤退標準之一,因此,若沒有糧草支持,朵真人即使佔領着關陽城也撐不了多久。
等朵真人一退,後撤的關陽軍那邊補上來,那麼攻入哈幕府的澤棘兵就和如今哈幕白家軍的形式調轉,澤棘兵成了餃子餡,關陽和哈幕兩邊餃子皮一包,澤棘的那部分精銳也就該歇菜了。
如果烏雲達不是老糊塗了,想讓澤棘接下來十五年內都面臨着朵真族侵入的威脅,就一定會下令撤兵,保持剩下的國力
。
趁着朵真兵驚慌救火,營內混亂,沈秋他們順勢又殺掉了營內幾個重要的大將,朵真的大本營內徹底亂成一團。
事情雖然順利,不過他們還是付出了些代價。
沈秋架着白玉瑾踉蹌着跑在茫茫草原之上,他的背後插着兩支箭,那是替她擋的,腿上也挨了一刀,而沈秋的小臂上也挨了一刀,深可見骨,幸而天氣冷,血液循環慢,凝固的也快,沒流多少血。
白玉瑾全身靠在沈秋完好的那邊身上,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心情卻十分不錯,「感覺世界上就剩我們兩個了,挺不錯。」
見鬼的不錯!沈秋理都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雖然之前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但畢竟是朵真的大本營,有兩個高級將領反應極快,他們差點被圍,最後只能化整為零的往出撤。
也許是沈秋相對纖細的身形在一堆高大的體格中比較明顯,或者說朵真族也早聽說了她的大名,對她深惡痛絕,她一個人就吸引了三分之一的火力,要不是白玉瑾在身邊,她估計要被射成篩子了。
如今暴雪又起,身後的追兵撤回,不過飛鷹騎眾人也都四散逃開,恐怕一時間也聚不到一起。天色已經亮起來,銀白的雪色晃的眼睛疼,沈秋把之前準備的黑紗條綁在兩個人眼睛上,防止雪盲。
除了和白玉瑾接觸的部分,她身體的其他部位已經快失去知覺了,這種情況,他們必須趕快找到一個藏身得地方休整一下,不然她的胳膊和他的腿就要廢了。
她做的簡易指北針也弄丟了,沈秋抬頭看着太陽辨認了下方向,喝了一口烈酒,順便給白玉瑾餵了一口,繼續在風雪中跋涉。終於在他們差點被凍僵之前找到了一個丘陵的背風處,此時的白玉瑾也顧不得心情美了,如果和沈秋一起躺他們白家的祖墳他會很開心,但在澤棘的底盤上還是算了。
半個時辰後,兩人傷殘人士總算挖開一個可容兩人轉身的雪坑,把挖出的雪堆在周圍,進去之前,沈秋灑了些酒在四周的雪牆上,拿皮子擋在洞口,然後用火摺子點燃,雪稍稍一化,皮子拿開,幾乎馬上就被冷風凍住,成了一堵結結實實的冰牆,白玉瑾看的嘆為觀止。
終於躺到相對暖和的雪洞裏,白玉瑾舒服的直嘆氣,沈秋用皮子堵住洞口,從行軍包里掏出兩塊木炭,倒點酒點着了,慢慢的燒起來。
做完這些,沈秋用完好的那隻手儘量搓着自己的身體,一邊對白玉瑾道,「先把身體搓熱了。」
可是白玉瑾似乎在剛才挖坑的時候就用盡了力氣,避開身上的傷口彆扭的靠在牆上,這會兒胳膊抬都抬不起來了。沈秋見狀,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幫他搓了一遍。
之後從行軍包里拿出應急的醫藥包。醫藥包是沈秋準備的行軍包中除了軍工鏟之外最重要的東西了,畢竟如果傷口處理不及時,就算活着回來也可能沒有機會活下去,那樣就太冤了。
小心的清理了左臂傷口周圍,正想上藥,就見旁邊伸出只手來,一手捏住她的小臂,一手幫她上了藥粉,然後又用繃帶仔細的幫她綁好,動作行雲流水,處理個傷口都感覺到了優雅。
沈秋全程盯着他的臉,白玉瑾一開始還強裝淡定,後來的竊喜忍也忍不住,最後臉色發紅,使勁壓抑着上翹的嘴角問道,「看什麼?我臉上有花麼?」
沈秋語氣毫無起伏的道,「沒,我在想你的恢復力有多驚人,前一刻還傷的動不了,後一刻就這麼靈活……」
白玉瑾動作一僵,緊接着仿佛用盡了力氣,不過仍然掙扎着將沈秋的傷口綁好,就無力的倒回牆上,將一個強撐着身體為同袍包紮的堅強傷患演繹的淋漓盡致
。
沈秋冷笑一聲,不給他一個奧斯卡小金人真是委屈他了。
白玉瑾身上最厲害的就是背後的兩支箭傷,好在這種傷口他們都見多了,如今天氣又冷,處理起來倒不那麼麻煩。麻煩在於,沈秋只有右手靈活,左手傷殘並不方便。
白玉瑾見狀,「艱難」的翻了個身,趴在沈秋跟前,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虛弱」的道,「沒事,只要是你給的,我都願意!」
沈秋面無表情的用烈酒消毒了匕首,一言不發,直接開挖。
「啊——」
好在白玉瑾雖然叫得悽慘,但並沒有挪動半分,兩支箭頭挖的還算順利,不過這次他是真的虛弱的動不了了。
給他上好藥,用繃帶纏緊,沈秋一隻手受了傷不能動,只好用嘴叼着繃帶的一頭,右手纏繞,終於順利的在他胸口打了個結,完成了最麻煩的一處。
白玉瑾看着給她處理腿傷的沈秋,又盯着胸口那個剛剛被沈秋咬過的繃帶頭,緩緩,緩緩的低下頭去含住……
「怎麼?沒綁緊?」抬起頭來,正看到這一幕,沈秋疑惑的問道。
白玉瑾像是被驚到一般猛的抬起頭,一下子磕到了後面的冰牆,疼的齜牙咧嘴,臉色都是通紅的。
沈秋好笑的看着他,「怎麼?我那麼嚇人?」
白玉瑾默默的不說話,沈秋也沒準備他回答,處理好腿上的傷口,問道,「還有哪裏?」
白玉瑾剎那間覺得自己受的傷有點少,抬胳膊抬腿的找了半天,最後有點遺憾又有點僥倖的把手上一塊皮肉傷給沈秋看:「這裏?」
「……」沈秋無語的拍開他的手,然後把自己身上的傷口都處理了一遍,抬頭又見白玉瑾含着胸前的繃帶,不由好笑道,「你是奶娃娃麼?餓了就隨便往嘴裏塞東西?」說完皺了皺眉沒,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道,「不會真的發燒了吧?臉這麼紅?」
白玉瑾當然沒有發燒,怕在她的追文下被看出什麼,急忙轉移話題:「咱們除了酒,沒別的了吧?」
這話一出口,白玉瑾就有些懊惱。
畢竟是逃命,掉東西避免不了,行軍包是保命的東西,緊緊的護住了,乾糧卻還是掉了,算上昨晚,他們已經將近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在這裏最少還得呆一天,到達第一夜時的補給點也得兩天,不吃東西是絕對撐不下去的。
他本來都想傷口處理過後,等沈秋歇下就出去找點吃的,現在說了這話,估計沈秋又要把事情包了……
雖然他已經吃沈秋的軟飯吃習慣了,但這會兒還是不捨得她冰天雪地的太辛苦。
誰知沈秋卻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眼底全是狡黠和得意
。
白玉瑾一愣,抬頭看了下四周,「這個地方不可能是你提前準備好的吧?有吃的?」說罷伸爪子拽了她的手摸了摸道,「難不成真是半仙,能變出來?」
沈秋一把拍開他的手,指了指燃着的木炭旁邊,語氣十分愉悅,「看那裏。」
白玉瑾眼睛一亮,「鼠洞?!」他剛才想讓沈秋稍微暖和點,所以讓她清理的雪坑,他則在外面堆雪,所以並沒有看到這個。
雖然丘陵這種地方本來就容易有鼠洞,但沈秋也沒想到他們運氣這麼好,扒開一塊地方正好就有,簡直瞌睡就有人遞枕頭。
這半天,這塊地方也被化得差不多了,兩人小心的挪開木炭,開始往下挖,不一會兒竟從洞裏掏出一條小臂粗的大蛇來,原以為能有幾隻田鼠將就着撐過這兩天就好了,沒想到卻能勉強吃個半飽,簡直是大驚喜。
兩個人的心情都很不錯,白玉瑾拿着匕首在蛇身上比劃着貧嘴道:「秋將軍您其實真的是天神下凡吧?為什麼缺什麼就有什麼?您這會兒把您的小蛇將領派下來,安排人家被吃,小蛇將領它願意麼?」
沈秋抬着傷殘的左手,勉強擺了個瀟灑的姿態,漫不經心的道,「它不願意,請你餓着等死吧!」
「那還是犧牲小蛇將領吧……」白玉瑾剁掉蛇頭,頓了一下,忽而似有所悟,抬頭看了低頭擺弄木炭的沈秋一眼,意有所指的道,「總不能坐着等死……」
沈秋沒在意,因而錯過了白小將軍眼底從忐忑到猶豫再到得意,最後化作堅定,勢在必得的神色,自然也就錯過了揣測他心裏路程的機會,結果等到麻煩上身,已經來不及了……
兩人將三分之一的蛇肉處理完吃了一頓,擠在一起倒頭就睡。不知過了多久,白玉瑾竟隱約覺得半邊身體發熱,睜開眼就見懷中的沈秋滿臉通紅,呼吸急促,明顯已經昏迷了,用手一摸果然是發起熱來。
白玉瑾一驚,急忙起身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口,見有幾個地方已經紅腫,胳膊上最深的一處已經有化膿的跡象。好在他們的傷藥準備的充足,白玉瑾眉頭緊皺着幫她重新處理傷口,即使知道她已經昏迷失去意識,動作仍然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幫沈秋弄完,白玉瑾才覺得自己後背的傷口也隱隱作痛,身上也出了一層冷汗。他知道他們不能在這裏多呆了,必須儘快趕到第一個補給點去,否則兩個人都會出問題。
掀開洞口的皮子,白玉瑾看了看天色,似乎已經到了第二天凌晨,好在風雪小了很多。他把洞中的東西收拾了在身上綁好,把沈秋裹的嚴嚴實實的背在背上冒着風雪出發。
……
沈秋只覺得自己在昏昏沉沉的前行,但四肢卻沒有感覺,不知道是已經失去了知覺,還是被人馱着往前走。忽然想到他們從朵真營地上跑出來應該還在草原上,雖然有指北針,但沒有自己要找到路怕不是那麼容易,想到這裏,沈秋掙扎着要醒來。
就在她掙扎的時候,忽然有人在她腿彎拍了拍道,「我們馬上就要到了,你先好好休息,別擔心。」
馬上就要到了?也許對方的口氣太過篤定,沈秋覺得心神一松,立刻又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沈秋覺得口渴得厲害,迷迷糊糊的有了些意識,隱約察覺到一陣兵荒馬亂
。
「快快快,小心點,他這樣子,比秋丫頭嚴重多了,你說是他背着秋丫頭回來的?」王普寒驚訝的道。
「嗯,據說秋將軍第一晚就開始發熱,老大恐怕是不敢耽擱,所以才急急的趕回來了。」補給點留守的人道,「一回來跟我們交代了秋將軍的情況就倒下了。」
霍歐瑞道,「他們當時跑的方向是反方向吧,即使秋丫頭在也得兩天一夜的路程,我們是最近的路也差點迷失了,今天才回來。」
「老大幹什麼會被沈秋落到後面?」王普寒道,「這草原輿圖他記得可不比沈秋差了,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連夜趕路,真是太胡來了……」
……
原來是白玉瑾……沈秋迷迷糊糊的想着,腦中閃過很多紛亂的思緒,一個都沒抓住,最後好像有人發現了她的狀況,給她餵了水,溫熱的水流順着喉嚨下去,身體舒服了很多,確認了條件允許,沈秋又繼續睡了過去……
有親外甥康王撐腰,遠徵候蘇奇譚很順利的把去哈幕邊關支援的差事搶到了手,理由也是充分的:他們蘇家軍在邊關呆過幾年,對那裏也很熟悉。
之後又跟戶部兵部因為糧草、軍備的事情扯皮,掐准了皇上對邊關戰事着急的脈,硬是多摳了不少軍餉出來,本來應該急行軍的,但出了京都到夏津城之後,蘇奇譚就開始溜溜達達的走。
他算盤打的好,讓白家軍的殘兵撐着,若蘇家軍到的時候他們還撐着,想必也好不到哪裏去了,他這十萬大軍過去,直接把澤棘揍一頓,輕輕鬆鬆就能摘了桃子;當然最好是他們撐不住後撤,以白家軍的能耐,澤棘族肯定也是慘勝,照樣他這十萬大軍碾過去,收復失地,更是大功。
所以說這次支援說白了就是來撿軍功了,蘇奇譚還專門帶了幾個有出息的家族子侄,自己的小兒子更是帶在身邊。
到達哈幕府的前一站安鐵城,停下來休整了一夜,第二天終於精神飽滿的往哈幕府急行軍,遠遠聽到喊殺聲,蘇奇譚急忙帶兵往前沖,結果剛到外城,就見澤棘兵如潮水一般爭先恐後的退去。
蘇奇譚:???!!
蘇奇譚忽然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心情很不美妙。
就聽他的小兒子,才十六歲的蘇廣仁興奮的道,「爹的威名更盛當年,一來就讓敵軍聞風喪膽,望風而退……」
如果不是自己的兒子,蘇奇譚真想當眾揍他一巴掌,腦子怎麼長的?明明對方是在後撤!!沒想到白家軍竟然這麼厲害,他來的太晚,現在別說撈軍功了,這大半個月路上的軍餉都是白吃了。
要是別人還好,他運作一下摘個不大不小的桃子還是可以的,可面對的是敬國公白啟濟,他一點便宜都別想占,人家背後站的可是皇上。
蘇奇譚想明白了,急忙調轉頭往關陽城趕,只求大大小小打上一仗,也好交差。他之前敢在路上拖拉完全是篤定有軍功可掙,皇上不可能在他立功之後追究他這點小問題。
但現在不同,皇上本來就不待見遠徵候府,若這麼空跑一趟,回去肯定得吃掛落,他說不得又得安安靜靜做人。
不過僥倖終歸是僥倖,蘇奇譚帶兵跑近關陽城,看着牆頭上飄揚的黑色朵真旗很高興,然而剛到城門下,就見黑色的旗子幾乎同時換成了關陽城白家軍的黃旗,姜遠戚的腦袋從城門上探出來,看着他們,笑嘻嘻的揮手道,「辛苦蘇大將軍白跑一趟,不過我們這裏就不用幫忙啦……」
蘇奇譚臉色黑的能滴出水來,要說他們不是故意的,誰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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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翟九年春夏交接之際,白家軍大敗澤棘朵真的捷報傳來,京城一片沸騰
。
畢竟與以往的小打小鬧不同,這一戰之後澤棘和朵真至少十年之內不敢再犯大雲朝的邊境。而且吵吵嚷嚷小半年,京城百姓們都知道這場戰爭中澤棘和朵真的瘋狂,這段時間朝堂上的事情,大半都跟這個有關,半個月前因為援軍的事情各方扯皮的情景還記憶猶新。
如今京城百姓沒有一個不談論這件事情,隨之傳開的,自然少不了各種英雄傳奇。其中傳的最多的有兩個。
其一,當然是在這一戰中,以一介女流之身如有神助般蹭蹭升官的女將軍沈秋。據說她不過是村姑出身,但天賦過人,這一戰前,她只是個六品校尉,這一戰後直接就升成了三品的雲麾將軍;據說她武藝高強,用兵如神,有狡狐之稱,誰在她手裏都討不了好;據說……
據說太多,大家完全無法把以上信息融合在一起,腦補出一個合適的人來。
其實二十年前崇陽郡主帶着一幫女將軍回京時的場景還有不少人記得,那時候也少不得有幾個將軍,可那些基本上都是武將高門世家出身,身份地位在那裏擺着,雖然傳奇,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這個秋將軍卻又不同,若只是農村丫頭,武藝高強吧,還好說,無非就是膀大腰圓,性格憨直,天生神力什麼的,做一員猛將也不是不可能,但她偏偏還用兵如神,從來不吃虧,大家腦補來了一下,一個膀大腰圓的天生神力的女人,長一張精明狐狸臉?怎麼想都覺得違和。
然後就衍生出無數的猜測:人家也許不是膀大腰圓呢?也許不是天神神力呢?也許不是真的聰明而是單純運氣好呢,還有人為了拍朝廷的馬屁說什麼上天庇佑新皇,庇佑大雲朝,所以看邊關有難,派天女下凡協助,自然又有人猜其實是白大將軍有本事,收服了個妖怪……
這樣的結果就是沈秋的形象在百姓眼中簡直是五花八門,膀大腰圓的是一類,天女下凡的是一類,青面獠牙的凶將也是不能避免的……總結總結,能寫出好幾本傳奇故事來。
相對來說,敬國公世子白玉瑾就正常多了,而且年輕有為的青年將軍,眾人更關心的是他的婚事。
邊城五年的時間,敬國公世子已經從當初的風流少年成長為穩重可靠的大英雄。雖然離京時名聲有損,但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包括那些遮掩真相的塵埃,如今想想,那不過是一個高門世家子的年少輕狂罷了,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就以諫議大夫家的嫡孫女為例,世子若好美色,他的未婚妻周綺南是京城名副其實的第一美人,何必去輕薄一個姿色頂多清秀的女子?若是世子是貪鮮風流,又怎麼會前一天納回府中,轉天就奔赴邊關?對她的不喜表現的如此明顯,若說其中沒有貓膩,誰信?
再說當年口口聲聲對白世子品行質疑的周相,當年世子正是少年慕艾之時,未婚妻還是眾人都羨慕的京城第一美人,莫名其妙的要退婚,誰能受得了呢?雖然作為小輩直接找上門去是不太好看,但完全可以理解不是麼?用得着上綱上線拿什麼好色風流,不尊長者的人品說事兒?
生怕眾人不知道似的大費周章的退了婚,之後也許是賭氣,白世子很快就納了諫議大夫家的嫡孫女柳茹,緊接着就去了邊城
。
結果沒多久新皇登基後的首次大選,周相就送女兒進了宮。雖然拿了女兒退婚心灰意冷為藉口做遮羞布,但聰明人誰看不出來呢?
如今可好,當年被退婚的少年成了炙手可熱年輕有為的青年將軍,而被寄予厚望的姑娘卻嫁了個病怏怏的閒散王爺,不知道周相心裏什麼感受?
周相什麼感受?周相早就悔的腸子都青了。
先皇多疑,他手中雖有大權,但也被掣肘的厲害,做任何事情都小心謹慎。因此當聽說敬國公世子喜歡自己的姑娘,長公主來說項時,稍一權衡就答應了。
在先皇的統治之下,其實沒有誰真正的手握大權,所以先皇不待見敬國公,但又真正待見誰呢?唯有對大長公主這個親姑姑還是尊敬的,而敬國公至少是個超品國公,這門第在京城也就只差皇家一籌了。
只是沒想到先皇走的那麼突然,新皇登基時,周相就隱隱有些想法,尤其看到自己越來越出色的女兒,覺得她應該有更大的造化才對。
不過那個時候他還沒有什麼後悔的意思,畢竟新皇才剛剛登基,因為之前先皇十分多疑,這位做太子之時似乎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和脾氣,所以新皇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還不知道,萬一跟先皇學個十成十,那還是算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連累的全家都掉腦袋了。
不過當新皇展示出他的胸襟和才能時,周相就後悔了,好在老天也是站在他這邊的,很快就讓他抓住了機會。就算白玉瑾和皇帝是親表哥又如何呢?皇帝雖然不在掣肘權臣,但對於敬國公這樣威望甚高的軍事世家肯定還是有所防備的,哪裏會真的顧及對方呢?
況且,周相對自己的女兒有十足的信心,相信只要她有機會見到皇帝,絕對不是問題。
就算已經有了皇后也不懼,那是先皇為皇上選的小世家出身的姑娘,以她女兒的資質和手段,壓過對方只是時間問題,只要受寵,皇后又算什麼?
當年的蘇貴妃如今的蘇太妃不就是現成的例子?要不是康王身體實在不行,現在的皇位還不一定誰來做呢。
直到周綺南被指給康王上官逸為康王妃,周相才反應過來這一步棋可能走錯了,心中如何懊悔就不用說了,不過還能勉強安慰自己,好歹也是個皇家,比發配到邊疆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的敬國公總是強的。
然而這次敬國公世子凱旋歸來,周相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
如今家裏有適齡女兒的人家,都在積極打聽敬國公世子的情況,聽說雖然剛到邊城時荒唐過一段時間,如今卻嚴謹自律,完全不近女色。高門世子,英俊瀟灑又年輕有為,還成熟穩重嚴於律己,簡直是模範夫婿的人選啊。一時間眾人都十分很感謝周相當初的眼瞎,不然他們哪裏來的機會呢?
白玉瑾還不知道京城覬覦他的人已經能從城北排到城南了,就算知道了估計也只會覺得惱火,因為這只會妨礙他找媳婦罷了,他這未來媳婦已經夠難搞了,竟然都不準備跟他回京城!
這場大勝之後,邊城安穩,白家軍自然要班師回朝。軍營中事情不少,能去京城的人畢竟是少數,有人要解甲歸田,還要有駐兵留守
。
崇陽營自然也面臨這種情況。軍功從來都是人命換來的,白家軍犧牲了幾乎一半的人,平均水平最差的崇陽營走的人更多。和歡呼慶賀的百姓們不同,營中到處是麻木的臉和蒼涼沉重的哀痛。
沈秋回營之後,在帳中枯坐一晚,天亮時叫了孫露過來讓她去清點人數和各自的意願。
第一次面臨這樣的生死大戰,一些年紀大一些的女兵都有些心灰意冷,如今有了足夠的立身之本,都準備離開回歸正常的生活。
當然還有一些人拼命至此,還是想掙一個前程,大家好歹一同出生入死,沈秋問清了她們的想法,想盡最大的努力幫她們實現目標,畢竟這是她們用命拼來的。
更多的人想留守邊關,其實對於她們來說,這可以說是最好的選擇,未來的幾年邊關會比較安穩,在這裏能發揮她們更大的價值,到了京城,她們只會是一群異類,活的肯定沒有在這裏自在。
沈秋是毫不猶豫準備留下的,就算這個時代相對寬容,能讓她在軍中有一席之地,但到底還是規矩嚴苛的皇權時代,看當初國公府丫鬟們的反應就知道了,京城肯定比邊城規矩多多了。
男人們去京城是升官發財的青雲路,但對於她們這些混在男人堆里女人來說,就算貢獻再多,面臨的也是指指點點,雖說她們不懼,但人言可畏,積毀銷骨並不是玩笑話,所以,還是自自在在的留在邊城比較好。
這也是大部分人選擇留下的原因,她們願意跟隨沈秋混。
其中最讓人意外的,當屬李嫣兒。沈秋看着眼前跪着的李嫣兒,昔日傾城的容貌已經被一條從左額橫貫右耳的猙獰傷疤毀去,可是她的眼底卻平靜無波,尋不到往日一絲的浮躁,看向沈秋的眼神充滿堅定:「卑職戴罪之身,無以償還,只求跟在秋將軍身邊,繼續贖罪!」
「蘇家……」沈秋不知道該怎麼問,當初頭墩營失利,蘇正把責任全部都推到了李嫣兒頭上,李嫣兒這小半年真的是用性命拼殺在第一線。
「我會和離。」李嫣兒臉上沒有任何怨憤,「當初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做錯了,就要改回來,當然該負的代價也要付,畢竟是我自己選的路。」說到這裏,李嫣兒眼中出現強烈的悔恨,「這半年,我才知道因為我的草率,造成了怎樣的損失,頭墩營犧牲的兄弟們的性命,我會用一輩子去還!」
沈秋嘆了口氣,將她扶起來,每個人的成長都要付出代價,這個姑娘不過才十八歲,可她成長的代價未免太大。
……
另一邊,知道沈秋準備駐守邊城的決定之後,白玉瑾都急瘋了,她不去京城,他的媳婦兒怎麼辦?如今戰事已了,就算為了家族,他也是不能留下來的,不然就算皇上再有心胸,也免不了多想。這小一年來整天在一起軟磨硬泡都不見效果,這要是離的遠了,豈不是更不可能了?
於是,沈秋送走李嫣兒之後,就迎來了火急火燎的白玉瑾,一本正經的給她擺事實講道理:「京城哪裏有你想的那麼可怕?當初我娘不也是將軍麼?她作風強硬多了,還不是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
沈秋心裏腹誹,你娘那是世家出身的郡主,就算作風強硬,人家的底蘊在那裏,規矩什麼的怎麼也差不了,我一個草根出身的人能比麼?
「……你想想,京城裏武將世家也多的很,兵法武功什麼的,比唐將軍她們的三腳貓強多了,你總不能就靠着現在這點東西撐一輩子吧……」
說的好像去了京城,武將世家的兵法武功她就能隨便看似的,唐將軍她們的知識多傳承於崇陽郡主,要說武將世家的傳承,誰能比得上當年的軍神唐晏呢?竟然說他外公家的傳承是三腳貓,也不怕老人家生氣
。
白玉瑾見沈秋完全無動於衷,終於使出殺手鐧:「就算不為你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小石頭和虎子吧?虎子已經九歲了,邊城的書院哪裏有京城好?男孩子總要見世面的,你不去,他們也去不了……你三叔沈青雲去年高中二甲進士,以他擅鑽營的性子,你若現在不阻止,以後他勢大了,虎子和小石頭的路怕是沒法走了……」
這一點倒是說到了沈秋的心坎上,沈三牛確實是個隱患,白玉瑾見沈秋似有鬆動,正要再接再厲,就見沈秋無奈的嘆了口氣,繼上次在國公府參加老夫人壽宴之後,又一次正面回應他:「白小將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你知道,我真的不可能嫁給你。」
白玉瑾臉瞬間就黑了,還是咬牙道,「為什麼?不會有三妻四妾,不會讓你埋沒在後院,你可以跟我一樣上朝領職,會對你一心一意尊重你愛護你,還要什麼條件,你說!」
沈秋一愣,才想到那是在敬國公老夫人壽宴上,她曾經反駁過的理由,沒想到他竟然認真的想過……
看着對方雖然咬牙切齒的樣子,眼底卻隱隱含着委屈,沈秋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白玉瑾這兩年確實變了不少,可她一直都認定自己不會嫁給他這樣的人,並不僅僅是門第見的規矩問題,還有大家族間盤根錯節的利益糾葛,他們之間的阻礙太多了。
白玉瑾就是此時再認真,她依然覺得不敢賭……不敢賭什麼呢?沈秋的思緒難得有些亂。
白玉瑾的驕傲讓他最多能問出那一句話來,如今見沈秋不說話,不像是要答應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負氣離開,沈秋看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自然也沒有看到白玉瑾眼底的狠厲,就算在她面前表現的再無害,這曾經也是一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狼崽子……
一旬之後,大軍整頓妥當,班師回朝。沈秋雖然不打算留京城,但皇上欽點了要她回京面聖並論功行賞,她還是要走一趟的。
大軍開拔,沈秋好歹也是三品將軍又是飛鷹騎一員,位置緊跟在白玉瑾的後面。行軍過處,老百姓們夾道歡迎,年輕的小將們收到不少鮮花果子。
不過和周圍熱鬧的場景相反,隊伍里的卻沒什麼喜慶的氣氛,冷的讓人完全高興不起來。
沈軒的小眼神一下一下的飛向沈秋,哀怨之情溢於言表……
沈秋眼中難得閃過一絲尷尬。自從那天被她拒絕之後,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白玉瑾都是一副冰雕臉,嗖嗖的散發着冷氣,讓誰都提不起興致,本來經歷過一場生死大戰,大家應該好好慶祝,偏偏他倆是這場大戰的大功臣,慶祝的時候少了誰都不好,結果這一場戰後的各種慶祝場面總是特別尷尬。
沈秋看着他孩子氣的模樣,有心想跟他聊聊,但轉念又一想既然他有斷念頭的想法,她又何必去勾他呢?他現在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估計很快就會成婚,等上個幾年,孩子都有了,回想和她的這些過往,不過就是年輕時的衝動罷了,也許連特地和解都不需要,就冰釋前嫌了。
這樣想着,沈秋心中飛快的滑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