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夜是一潭死寂的泉水,寒意滲透進五臟六腑,冷得直要掉出冰渣子。
江不城醒來的時候,身邊一絲聲響都沒有。
偌大的宮殿像埋在地下的棺,他不作聲地,用眼睛搜尋着希望出現在身邊的那個人……可她不在這兒。
找來門外的僕人問了問,他們說她出去了。沒說要去幹嘛,但有守衛跟着。
然後江不城就再也沒有睡着了,他靠着床板,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房門的方向,蜷成團的身子與黑夜完整地融為了一體。
天蒙蒙亮的時候,余丸才回來。
她放輕了動作,進門時只發出了一點小而清脆的解鎖聲。
門一開、一合,她給不透光的房間帶回了些許清晨的微光和外頭的潮氣。他靜靜地看着,直到她走到床邊才出聲問了句。
「你去哪了?」
那語調低沉沙啞,像結了冰似的,泛着森森的冷。
「啊?」余丸驚詫地喊了一聲,縮着脖子停在原地,明顯是被他突然出聲給嚇到了。
「我……」她的臉上有難掩的疲憊,眼神躲躲閃閃地迴避着:「嗯……」
不想撒謊又說不出口,余丸咽了咽口水,把話也一同咽了下去。
江不城沒有深究,他招手讓余丸上床,從背後幫她解了外衣,示意她躺下休息。
他沒有深究,他不是那種性格。
就算疑惑、擔心,也不會直接坦誠地用語言表達出來,感到不安時,仍舊用無表情的臉偽裝着,這才是江不城。
他極力地維持自己從前的樣子,即便是從前的他連擔心別人這種情緒都不會有。
……
再後來余丸也沒有提起這件事。
江不城的身體越差,她就越沉默。
「維娜小姐今天取走了五支高濃縮營養劑和三個狄幣。」
狄幣是世界流通的最大面值貨幣,五個狄幣就可以買下一間位於繁榮區的店面。出於慎重考慮,僕人在王子面前稟報了此事。
「知道了。」江不城這樣回答。
……
「今天維娜小姐取走了一個新型通訊器。」
「今天維娜小姐……」
「……」
江不城清楚地明白,余丸在秘密計劃着些什麼。但既然她不想讓他知道,他就裝作不知道。
他等着她和自己說。
他們從早到晚形影不離,有那麼多單獨相處的機會可以說。
他一直等着,可是,她一次都沒有和他說起過。
江不城等啊等,最後他終於知道了余丸想要做什麼——她準備逃走。
……
那是毫無預兆的一天,她做着和平常別無二致的事,對着他的時候還是笑得很甜。
夜深人靜時,在江不城睡熟後,她起身翻出了床下準備好的行李。
——余丸走之前一定會叫醒我的。
——她會不會以為我睡得熟,不想吵醒我?
這樣想着,不想再裝睡的江不城彆扭地翻了個身。
果然,余丸回頭了。
她站在他床邊,確認他的呼吸是平緩的。
她幫他掖了掖被角,動作很輕,不願驚擾地。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江不城縮在被窩裏的手拽破了僅剩的幾條白手帕,他覺得委屈極了。
委屈、生氣、想質問、想大喊大叫,他厭惡現在的自己,他從前不是這種性格的!
外殼被人換掉,內在再改變的話,那他還剩下什麼呢?
剩下什麼能被余丸喜歡呢?
——她的喜歡有那麼重要嗎?
——好像……好像……
是有的!
江不城扔了拽壞的手帕,從被窩裏跳起來。
——得跟去看看余丸要做什麼,她那麼喜歡自己,一聲不吭地逃跑說不定也是在為他做打算。
自說自話地堅定了一下動搖的自信心,江不城心裏稍稍好過了一些。
——余丸這個傻子啊!半夜出去衣服穿那麼少,還好有他跟在後面送衣服!
連帶追出去的理由也想好,江不城心安理得地出了自己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