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陸昭錦如遭雷擊。
她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張溫潤寵溺的面容,「杜先生。」
父親像信任自己一樣信任的杜先生,將銀刀醫術都交給他保管。
原來,是她的……舅舅。
「澄溪,澄溪是護城河的下游,澄溪的浣衣女……」陸昭錦喃喃,腦中將一切都串聯起來。
她的母親護着弟弟燒壞了臉,逃出來後在澄溪邊定居,救下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學會了盤扣……
「舅舅……」她失聲,看着同樣痛苦,卻獰笑起來的夏承安,頹然閉上了眼。
夏承安不會放她們走開的,皇城是他的根,而沈志既然早知道了她母親的身份,只怕早將杜先生抓到手裏,她即使追出去,也找不到人。
「他會回來的。」葉幼清話音未落,門口便響起了女子陰測測的冷笑。
「陸昭錦,來看看你的舅舅。」沈志駕着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走入門內,屬於陳貴妃的明艷面容顯得蒼白猙獰:「他可是我一直藏在暗處的底牌,現在終於可以用了。」
夏承安登時大怒,周身靈氣暴虐,卻被葉幼清攔了下來。
沈志怪笑。
「好兒子,你母親那麼我,現在讓她徹底地和我融合在一起,不是很好?」
夏承安怒喝着一掌震開葉幼清,又對上了陸昭錦。
「陸昭錦!」他咬牙切齒,「我為你準備了第二道……」
「沒錯,是要你們制住他,陸昭錦,」陳貴妃的嗓音再次響起:「制住他,我要他的身體!」
陸昭錦驀然瞪大了眼:「你已經瘋了。」
殺妻殺子,現在還要奪兒子的身體,只為皇城龍氣。
「呵,他早知道會有這個下場的。」沈志開口,卻有着妖異詭怪的嬌媚。
「難道他沒想過殺了我這個父親,以絕後患?呵,把他的身體換給我,這是移魂之術的法門!」
沈志念出一段口訣,又冷喝:「而且要他自願,親自施展移魂之術對換。」
他非常討厭這具女人的身體,但是現在太過虛弱,而且陳錦嬛並不是沈家血脈,所以他受到壓制,根本無法再施一次移魂之術。
這件事又不能交給陸昭錦來做,所以結果只能是夏承安自願。
「這不可能!」陸昭錦斷然拒絕。
「當然可能,我的兒子我知道。」他怪笑,陰柔陽剛交匯,說不出的詭異,扼住杜先生脖子的手驟然收緊:「我現在是要你的命,你也會給的,所以我要他的命,易如反掌。」
縱是葉幼清,也有一瞬動容。
「我不需要!」陸昭錦斷喝,猛地回身看向夏承安,大聲強調:「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
不過是賭,她還賭得起。
夏承安勾起一絲笑意,模樣同樣執拗得可怕。
「我來。」葉幼清踏前一步,突然道:「我來與你交換靈魂。」
「葉幼清,你雖然是選定的人,但是你現在站得可是我沈家的皇城!」沈志不在大殿,尚不清楚真相,並不知道她二人都有克服壓制的辦法。
所以即使是現在的夏承安,也不是陸昭錦二人合力的對手。
但如果葉幼清點破這一切……
「手下敗將!」夏承安爆喝一聲,根本不給葉幼清說話的機會,口中吟誦心決,撲向了沈志。
「這才是我的好兒子!」沈志大喜過望,準備迎接被動的調換。
夏承安看着母親熟悉的面容,眼波攢動,化作邪魅勾起的唇線:「朕,傳位於葉幼清。」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
葉幼清擺脫束縛,體內湧入龍氣,猛然躍起,快如一道虹光,立掌劈來。
縱然那具身體披着尊貴龍袍,卻毫無道法,同普通身軀一樣被瞬間擊飛。
套上年輕外殼的沈志好似一個破布娃娃,從空中滾落,靈魂被困鎖炙烤,再也沒有反抗之力。
而對面,陳貴妃與杜先生的身體卻雙雙倒下。
一個唯有陸昭錦和葉幼清兩人能看到的魂體飄飄蕩蕩,在日光下不斷消融。
「這一次,我可沒讓你搶先。」夏承安得意地瞥了葉幼清一眼。
陸昭錦肩頭顫抖,無聲淚落。
「別哭,是我定力不夠,我怕進了母親的身體,依舊會用你舅舅的命威脅你。」
葉幼清上前將陸昭錦攬在懷裏。
「真是討厭,不過看在你沒有驅逐我的份上,忍你一次。」
夏承安的魂體不斷消散,他卻感受不到痛苦一樣地自顧自說着:「這一次,我是為你而死,為了走向你,選擇了這條最難的道,你要永遠的記住我,永遠。」
「夏承安!」陸昭錦哭喊。
「這不是我的名字!」
他竟然笑得沒心沒肺:「他沒有名字,你同情他,我也沒有名字,你也要同情我,所以要牢牢記住我,時刻想着我,一輩子。」
魂體越來越淡,聲音也微不可查:「給我,起個名字吧……」
煙消雲散,塵埃落定。
「好。」女孩子的聲音,悄然響起。
……
太子帶領重臣趕來時,陸昭錦已經帶着杜先生消失,他只好先命人處理後事。
葉幼清將玉璽遞了上去,悠長**的莫名氣息逐漸從他身上剝離,如龍入海,沒入宮城大地之中。
「你……」夏承賢踟躕。
如今葉幼清手握玉璽,身負異能,又有統領重兵的父親,篡位奪權,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
但他這樣輕飄飄的,交出來了?
難道他對這天下至尊的位置,真的不動心嗎?
夏承賢想起了那日的自己,剛得知皇帝過世時的自己,是他心智不堅才鑄成大錯。
「葉幼清,」他張口,他不相信有人能面對帝位而不動心。
「你錯了,是她不喜歡這裏。」葉幼清立掌止住了夏承賢話頭,淡然遠去。
「是啊,她怎麼會喜歡這裏,怎麼會留在這裏。」夏承賢喃喃,他和夏承安,都錯了。
他們都以為,自己才是最她的。
想把後位留給她,讓她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但他們都忽略了她的意思。
又或者說是刻意去忽略她的感受,因為他們根本放不下帝位,放不下,這江山天下。
即使是數十年後,一代英主夏承賢死前下令,要帶着一道未公佈的諭旨入殮。
有舊人都知道,是當年廢帝夏承安未公佈的第二道諭旨,但是內容,一直無人知曉。
……
數月之後,京中已經恢復原本的熱鬧。
似乎所有的兵荒馬亂,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大街小巷依舊響着各種各樣的八卦軼事。
「聽說了嗎,那昳容閣的新閣主,尚主啦!」
「呸!尚主的是人家衛候世子,承平長公主下嫁的消息黃榜都貼出來了!」
「我說尚主,我說尚長公主了嗎?那是清音郡主!」
對面眾人訕訕,清音郡主可是當今皇后的嫡親妹妹,倒還真當得起尚主二字。
不過這幾日雖亂,但朝堂上並沒有太大的變動。
只是風光一時的陳家變成了衛家。
先是陳相爺請辭將相位讓給了衛候,後是先帝遺孀衛貴妃殉情,太后榮寵的八皇子,提前封了親王,現在又出了衛世子尚長公主的消息,一時間,衛氏貴不可言,遠勝當年的葉家。
「其實說到長公主,從前葉侯府里的那位也是這麼尊榮無比來着,不過後來才知道……」
「別提那種惡毒的女人,聽說是在亂軍中死了,當時的冀津護軍營不是圍了城,要不是陛下天縱英明,京中突然出現了本該在城外的六千軍士,咱們啊可都要遭殃了。」
「還有她那個女兒,借着葉家福蔭封了妃卻不安分,聽我那做宮女的貴女說,葉妃身邊還有個半瘋的老嬤嬤,虧得是陛下仁善,宮裏竟還會留這種人。」
街頭巷尾,對當日的事都是樂此不疲。
茶肆里的幾個婆娘聊夠了,每人拿出三枚銅板放到桌上:「陳姑娘,我們吃好了。」
「真是多謝陳姑娘,讓我們這些尋常農婦也能進這麼高級的地方閒聊,不比對面的酒家裏那些男人差。」
女子纖纖素手掀開簾縵,有小丫鬟上前將十幾枚銅板收起,她鶯聲:「不謝,我也只是,想為自己活一回。」
向她一樣。
女子倩影綽約,消失在簾縵後。
對面馬鈴一響,兩個小道士從馬車上下來,對面酒家小二習以為常地上前給車中人打了壺酒。
「自從這至明道長當了觀主啊,這道士喝酒的風氣越來越濃了。」酒館裏有人議論。
馬車裏的沈念一臉無辜,拍了拍一旁掀開車簾的男子:「看誰呢?」
對方不應,轉過身來那抹倩影卻在腦中揮之不去。
「沈祁啊,要不你先別管你那逍遙堂了,趕緊叫你師兄上山當道士,繼承承影觀要緊,不然我還要兼管沉雲莊,真是累都累死了。」
「別想。」對面聲音冷漠聽不出語氣:「葉幼澈要去當葉侯。」
「噗!」沈念一口酒吐了出來:「他老子連屍體都找不到,說死了?還有他娘蔣氏,那麼聰明的女人,也突然莫名其妙地殉情?說出去誰信?」
對面沒人搭理。
「不是,他繼承侯爵,那葉幼清做什麼去?」
沈祁冷酷的面容微一松:「他,追老婆呢。」(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