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妞雖不會說多少話,但能聽懂大人的話。聽她娘這麼一問,她更覺得肚子餓了,用其天生嬌軟綿綿的聲音道:「嗯,餓,粥粥。」
金恬懷抱着俏妞,哄道:「這麼晚了,晚飯早已吃過,沒有粥了,明早兒吃粥好不好?」
仲勤把錢收拾好,下床道:「俏妞晚飯沒吃幾口,怕是真的餓了。咱可不能餓着寶貝閨女,我去煮碗蛋花花來。」
金恬嘆道:「瞧你爹,都快把你寵壞了,人家這會子都在做夢哩,你爹還去給你做吃的。」
俏妞眨巴着眼睛,忽然咯咯地笑了,兩眼彎彎,可愛極了,然後不停地叫道:「爹……爹……」
沒多久仲勤端一碗蛋花過來,他小心餵着俏妞吃,見閨女吃得香,感嘆道:「恬娘,咱家閨女不愁吃喝不愁穿戴,可很多人家的娃兒這會子挨着餓呢。咱也別心疼搭粥棚要花一百兩銀子,這不還剩下一百六十兩麼,這一年到頭也不是沒有富餘。想想這一年當中咱們幹了好幾件大事,這可是很多人一輩子都干不來的。」
金恬接過碗,她來餵着俏妞,說:「我不是心疼錢,只是有些擔憂,到時候辦粥棚可別鬧出打架鬥毆之事。從明日起先開咱自家糧倉,買糧之事你帶着作坊那些短工去辦,反正這過年期間放了假他們都閒着。季秋和大哥絕對不能外出,得在粥棚看着管着,維持秩序,以防萬一。」
仲勤這才感覺到事情重大,施粥可不只是將粥施出去,更重要的是保證不出事。如此境況,估摸着但凡不是富裕人家,應該都會來吃粥的,能省下自家糧食的好事誰會不來?
次日一早,仲勤將搭粥棚的意思跟父母和兄弟們說了,他們也都贊成。大貴和季秋找人一起忙着搭棚,金恬和楊春兒找村里各家婦人過來幫忙架灶,然後開糧倉。
到了午時,粥還沒熟呢,本村的人和得知消息的鄰村村民都趕過來了。要不是季秋和大貴扯着嗓子讓他們排好隊,還不知要亂成什麼樣。
待粥出鍋,個個端着海碗舉起來,一共架了八口鍋,不到一個時辰就分得乾乾淨淨,眾人也都吃飽了。可是大家並不回家,而是坐在地上聊着天,接着等吃晚飯。
金恬帶着俏妞沒法幫着煮粥,只是在旁幫着塞塞柴火。之前她壓根沒想到燒柴的事,這一頓粥就把她家的柴燒去了大半。金恬跟大家說,她家的柴火不夠,希望鄉親們回家扛些柴火過來。
很多人都站起來要去扛柴,可見有些人坐着不動,那些站起來的人又有些猶豫了。
金恬頗為生氣,道:「我捨得開自家糧倉,族長還帶人去外地買糧去了,難不成你們連柴火都不捨得麼?」
這會子楊春兒也惱了,道:「大家別坐在地上等着了,這大冬天的天涼容易生病且不說,下一頓粥怎麼也得傍晚才能吃。」
他們妯娌這一先一後地說,大家終於坐不住了,都跑回家扛柴火去。所幸大家有點良心,每人扛了一大捆過來,足足堆成了八大堆,夠燒好些日子的了。
到了傍晚,遠村也有不少人聞之而來,大家吃得沒有中午那麼飽了。至少有頓吃的,也沒聽見有人抱怨,第一日算是順利,吃粥的人走後都向金恬道謝,還有一些老人家帶着娃兒向金恬下跪的。
金恬並非想讓人家如何感激她,更不需要有人向她下跪。她只是淡然地說道:「若能盡綿薄之力保大家不挨餓,讓大家順利地熬過這個年關,不至於聽到餓死人的噩耗,我和族長便欣慰了。但我和族長也是凡人,沒有多大能耐,希望接下來的日子大家能保持秩序排好隊,不嫌粥少,若能如此便是大家為自己積福了。」
眾人皆唯唯喏喏地點頭,說一定能做到。
接下來幾日施粥也還算順利,雖然人越來越多,每日一百斤根本不夠吃。因仲勤帶人買來兩千多斤糧,他們倆便商量着每日加煮了三十斤。
*
大年三十這一夜停止施粥,大家都要過除夕,還要祭祖守歲。從大年初一起又開始施粥,不施都不行,因為很多人家都沒心思拜年,一門心思等着來吃粥。
當然也有些人覺得靠吃施來的粥只能撐到正月十五,之後還是得挨餓,便有越來越多的人外出乞討。特別是見有人在外偷搶到一些財物回家,不少人眼紅,在村里也呆不住了,紛紛外出。
但留在家裏的人還是多數,而且越來越多外村的人拿着海碗趕來,每當鍋里的粥越分越少時,一些排在後面還沒吃上的人就發急,有的人急得嚷嚷,有的人急着哭,接下來一急就亂擠,娃兒們被擠疼了便嚎了起來。
這幾日仲勤三兄弟們為了維持秩序,嗓子都喊啞了。慶幸的是,總算熬到正月十五這一日了。這些日子江銀花也來幫忙煮粥了,是她爺讓她來的,她家有些積蓄買了糧,不缺糧吃,所以家裏沒人來吃粥,她來幫忙也分文不要。
江銀花幫忙的這些日子,沒少偷瞧季秋,每每瞧見季秋指揮着百姓們排隊,那模樣威風凜凜的,她就更加崇拜季秋了。這些季秋不知道,金恬和楊春兒卻瞧在了眼裏,她們倆也猜到老郎中是想撮合自己孫女和季秋在一起,才讓孫女過來幫忙的。
因這一日是正月十五,大家都知道這是族長施粥最後一日了,湧來了特別多的人。吃過今日,明日就得餓着,誰也不想錯過最後一日的粥。
到了午時,人越來越多,整條大道上都是黑壓壓一片,不站在高處都瞧不見尾。金恬有些心慌,這麼多人等着粥吃,不會出事吧?
買來的糧都吃光了,家裏糧倉也只剩兩百多斤,眼見着來這麼多人,這兩百斤也不知頂不頂事。金恬只好讓排隊的一些婦人都來幫忙,否則煮不出那麼多粥啊。
吃了一鍋又煮一鍋,八個灶足足煮了四個時辰,直到太陽夕斜了,後面還有人沒吃上一口粥,都等得腿都站不穩了。有些人直接暈倒,有些人急着便往前擠。
眼見太陽要落山,很多人擔心今日吃不上粥了,便拼命往前插隊。結果一不小心,這些人直接把粥鍋擠倒了,還沒煮熟的粥全撒在地上,還燙傷了江銀花。
季秋離她最近,趕緊將她拉出來。他瞧了瞧江銀花的胳膊,傷勢嚴重,怕是輕輕一碰就要掉一層皮,他急忙之中把江銀花的胳膊往桶里涼水裏一放,然後急着回家準備給江銀花拿草藥來敷。
可是他竟然走不動,因為人太多,都不給讓路。因有人擠翻了粥鍋,後面的人氣得便跑上來打前面的人,怪他們不該把寶貴的糧食擠到地上去了。而前面的人又怪是後面的人過於用力擠,他們才不小心把鍋擠翻的。
這一吵來吵去,便演變成推搡,推搡又演變成伸手打架,要知道大家每人手裏都有一個大海碗,碗都是泥瓷做的。瓷器一碎可是利器,緊接着就聽到有人哇哇直叫,看來是身上被扎了。
一群人被嚇得炸開了鍋,季秋惱了,一聲大喝,揪出動手打架的人。有幾位外村來的壯漢今日是頭一回來,不知道季秋是維持秩序的,也不知他是韋家村族長的弟弟,還以為是季秋是鬧事的。
被季秋揪住是這幾位壯漢的夥伴,其中一位莽漢突然衝過來,不由分說便將手裏的碗高高舉起,要往季秋的頭上砸。
江銀花突然用頭往季秋胸前一撞,眼見着碗就要砸到季秋的頭上,季秋正好被撞得往後退了一步,莽漢的碗砸在了江銀花的後脖子上,鮮血直流,人也倒了下去。
「砸死人了!砸死人了!……」人群一陣陣尖叫,都嚇得跑開了,幾位壯漢和那位砸人的莽漢都嚇壞了,慌忙逃竄。
剩下的人哪敢再等着吃粥,反正其它幾個粥鍋里也快分乾淨了,都跑開了,誰也不想在元宵節這一日見死人。
季秋臉色蒼白,他不知道江銀花是死是活,只是見她後脖上一直流血,便抱起她往藥鋪里跑。金恬和楊春兒都跑過去幫忙,楊春兒束手無策只是燒着開水,等會兒好處理傷口。
金恬見江銀花傷口嚴重,季秋只是擦着血,準備往上面敷藥。金恬卻跑到金香的雜貨鋪拿來一壺酒,往江銀花後脖子上輕輕抹着。酒往傷口上抹,想想都刺激得疼,可江銀花竟然沒□□一聲,整個人似乎沒知覺了。
待季秋給江銀花敷好藥,金恬再找出紗布給江銀花包紮。江銀花被燙傷的那隻胳膊也敷了藥並包紮好了,只是她一直昏迷未醒。季秋抖着手放在江銀花的鼻子下面,只感覺到極微弱的氣息。
他語無倫次地說:「二嫂,你說江銀花她……她不會真的會死吧?還是已經……」
想到江銀花是為了幫他才撞那麼一下,否則傷的就是他自己了。他自責地哽咽道:「這姑娘也是傻,我一個大男人被砸一下腦袋不會死的,可她這麼一位柔弱的姑娘,才剛燙傷了胳膊,這下又傷了後脖頸,這定是……凶多吉少啊。」
金恬也越來越害怕,她沒想到施粥竟然施出這種事來,要是真出了人命,她怎麼跟老郎中交待?
過了一陣,老郎中被仲勤跑着用車拉來。老郎中一臉的嚴肅,雙手也是顫抖的,看來他也是擔心孫女會丟性命。
他給江銀花把了脈,再拆開紗布看了看傷口,然後又給敷上另一種藥,再包紮好。他還開了幾服藥讓季秋去熬,之後便扒開江銀花的嘴硬是往是一點一點的餵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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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秋和老郎中在江銀花身邊伺候了兩日,江銀花仍沒醒來。
第三日,老郎中把韋老二家的男丁叫到一起,抹着淚說:「當初是我瞧着季秋這娃兒愣好,想把孫女銀花嫁給季秋,可季秋沒這個心思。也怪我,不該讓銀花瞧了季秋一回,更不該讓她去幫忙煮粥,否則哪能出這事。可事已至此,銀花真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可她的心思我知道,她是念着季秋的,她也是為了季秋才導致如此的。」
季秋一個大男兒,竟然止不住淚如雨下,突然跪在了老郎中面前,「都怪我沒照顧好銀花,江大爺,你想怎麼懲罰我都行,我……」
老郎中卻擺了擺手,「我不是要懲罰你,更不是把罪責推到你身上,也不是要你家賠錢,而是想……想圓銀花的姻緣。既然她到死都是為你,待她死後,你能不能以你妻的名義葬了她,她哪怕是死,也算是也個名分了。你瞧着,成……成麼?」
季秋傻愣愣的,他不是不同意,而是沒反應過來這是啥意思。
這時仲勤猛戳了季秋一下,季秋才恍過神來,鄭重地點頭道:「成……成……」
他這話才說完,那頭的屋裏金恬喊了起來,「快來人呀,銀花眼皮動了!她眼皮動了!她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