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惟捧着一疊通告單經過公司十八樓走廊時,某扇閒人止步的磨砂玻璃門碰巧開了,一物自里側以拋物線軌跡朝她高速飛來。
蘇惟躲閃不及,被物體砸中手臂。
香濃的醋飯味和海苔味襲來,還沒有時間去吃午飯的蘇惟胃部突得一抽,她一邊揉着被襲擊的手臂,一邊自肩膀上取下一塊沾粘上的鯛魚片。
漂亮的竹盒以及精緻的壽司落了一地,同時遭殃的還有原本抱在她手裏的通告單。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內已傳來一道冷凝的磁性男聲,「你滾不滾?你自己不滾的話,我不介意找人把你抬出去!」
「yves……」冷叱聲里,隱約混合着一個年輕女孩的抽泣,「拜託別趕我走,我以後不敢了,yves……」那毫無掩飾之意的冰冷厭惡顯然令女孩無比慌亂,她的道歉漸漸變得語無倫次,「我不想走……對不起,這工作對我真的真的很重要……求你……」
「快滾,我不想重複第三次。」聲音的那股厭惡里逐漸帶上不耐。
原本無人的走廊因這番動靜引來數人,但眾人都只是遠遠站着旁觀,沒人敢靠近那扇磨砂玻璃門,更別說是進去。
蘇惟蹲在地上,想去撿通告單。她看了眼手指間那肥厚鮮嫩的鯛魚片,似在考慮改如何處置。一秒之後,她很自然的將魚片塞入自己嘴裏,嚼了兩口,然後吞了下去。
餓到抽搐的胃部頓時得到緩和,她滿意的舔舔唇角,開始專心收拾那片狼藉中的通告單。
商郁聞風趕來時正巧看到蘇惟蹲在地上吞鯛魚片的一幕,他嘴角抽搐。m&s有這麼苛刻員工麼?居然連地上的東西都撿來吃!
「你叫什麼,新來的?」商郁本沒想理會,但經過那蹲着的女子身側時,看見她純黑色的齊脖短髮下露出的纖細而微翹的下巴,不由停了腳步,「你……很餓?」
「蘇惟,來了兩個月。」女子抬頭,神態靜淡,「中午太忙,沒來得及吃飯。」
這是一張完全素顏的乾淨臉孔,在這個圈子甚是少見。並非說這一行幕後的工作人員都不喜歡化妝,只是每天都對着同樣的工作,時間久了難免審美疲勞。
這一行,幕前和幕後,那些工作人員還是分得清楚的。
明星們璀璨閃耀的笑容和溫柔,永遠是留給遠距離的粉絲的,在幕後待久了,看多了,誰都不會抱着一顆天真的童話心,以為自己會成為偶像劇里的灰姑娘。
再加上這行不太固定的工作時間和忙起來天翻地覆的狀態,即便再愛美的女生,也不會有打扮的閒心。
素麵朝天或者沒來得及整理的亂發,以及因趕時間而穿着完全不搭的衣服匆匆忙忙跟前跟後,進出m&s的人隨處可見。
面前這個女子卻有些不同,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發梢被打的很薄,帶了些自然微曲。從頭到腳,她身上沒有絲毫刻意裝扮的色彩,卻也乾乾淨淨,清爽整潔,不見半點忙碌時的凌亂。
她膚色很白,眉淡,眼睛的形狀還算漂亮,只是被下眼眶因睡眠不足而出現的隱隱黑痕和浮腫沖淡了這一優點。她鼻尖挺直,唇色略淡,總體來說五官都很端正。但商郁畢竟看多了這一行形形色&色的美女,比起那些生動鮮活極富個性的長相,面前這位名叫蘇惟的女子並不算突出。
雖如此,商郁的目光卻在這張平凡的素顏上停留了片刻。
他看的不是她的長相,而是她的神情。
即便知道剛剛在地上撿東西吃這種匪夷所思的舉動被人看見,眼底也沒有半分不自在。這女子的情緒,淡然的近乎超脫,說直白點,就是面癱。
面癱加上不疾不徐的性子,如果工作能力又不太差的話,倒是個適合人選。
「你是誰的助理?」商郁發現自己來了興趣。
「還不是助理,目前在宣傳部做事。」說話間,她又低頭去撿通告單。她動作很快,手指靈活,沒幾下就將那疊通告單撿起,並分成還能用和不能用的兩份,準備離開。
還不是助理,那就是打雜的小妹了?
商郁不覺得意外,做這行的人大都個性外向,尤其是助理,交際能力差一點都不行。她看起來並不笨,但太安靜,話少。就像現在,明明知道他是誰,也清楚與他攀上關係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好處,可卻沒說一句多餘的話。
也難怪她進了m&s兩個月,還在做雜務。
商郁正尋思着,磨砂玻璃門內匆匆跑出一個二十多歲身穿連帽t恤的大男孩,他一臉痛苦狀的看着商郁,顯然被裏面的焦頭爛額搞到快崩潰了。
「我說郁哥,你來了怎麼不進來!裏面鬧世界大戰啊!」
「他還能怎麼鬧,翻來覆去不就那幾套!」話雖如此,商郁的眉還是蹙了起來,他轉身,幾步跨進玻璃門。
厚實的自動玻璃移門再度關上,隔絕了外間各種好奇視線。
蘇惟將不能用的通告單丟進走廊邊的垃圾桶,捧着乾淨的那些,在旁人悄聲議論的目光中緩緩走開。
磨砂玻璃移門的另一側,是可媲美五星級酒店的華麗套房。
除了基本的起居室、臥房和浴室,套房還配備了健身室、蒸汽桑拿室、以及一個外延的露天陽台。這是m&s提供給頂級藝人的休息室。
商郁的腳步聲讓沙發前的女孩抬起了哭泣的臉。她大約二十來歲,長相甜美,沾着水珠的長長睫毛使得她此刻看起來有種動人的楚楚風情。
可顯然這種風情,並不能打動斜靠在沙發一隅的那個年輕男子。
男子長腿交疊,姿態慵懶,白皙修長的手指撐於額側,睫毛低垂,視線落在膝蓋的一本時尚雜誌上。
明淨落地玻璃外的陽光將他的栗色髮絲鍍上一層細碎流光,額發下的側臉在逆光里顯得有些模糊,挺拔的鼻尖猶如奢華的工藝品一般。
男子緩慢而隨意的翻看雜誌,顯然並不專注,只是以此作為某種徹頭徹尾的無視。
「郁哥……」甜美女助理看清來人,眼淚頓時一收,啞着嗓子恭敬的喊了對方一聲。
商郁沒應答,伸手朝門口方向輕輕一揮,對方立刻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相比隨便一句話就能逼哭她的某人,面前這個總是溫雅笑着的男人更令她畏懼。
門再度關上,商郁反手拖了張椅子,坐到男子面前,「這次又是什麼事?」
男子沒有開口,穿連帽t恤的助理忙上前低語,「不關yves的事,是艾美私下拍他照片,你知道他對這種事最反感……」
聽了解釋,商郁的眉頭鬆了兩分,隨即道,「那就換人吧。」
「我不需要什麼生活助理,有昊楓就夠了。」男子終是慢條斯理的開口了。
「yves,你該知道以你目前的名氣,昊楓光是安排你的通告就忙到夠嗆,哪裏有時間打理你的生活?」
「早說過,生活這種事我自己就能打理。」
商郁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多辯駁。有些事,唇槍舌戰毫無意義,他揉揉眉心,再道,「yves,這個階段你不能出任何負&面&新&聞。」
「行了,這件事先這樣。」男子頭也不抬,依舊漫不經心的翻着雜誌,「還有,最近通告太滿,我有些累,下周起我想休息。」
商郁靜靜看了他片刻,緩緩沉聲道,「yves,范惠爾明年亞洲區的代言你還想不想簽?」
覺察到商郁語氣里加重的力度,男子終於停下翻頁的手指,低垂的修長睫毛輕輕動了動,視線卻沒抬,整個人依然是那副慵懶自如的模樣,「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說錯了?你確定我們是在說同一件事?」
「yves,你繼續這麼任性下去,早晚會從這個位置跌下來!」商郁的神情明顯冷了,他站起身,在偌大的客廳里來回踱了兩步,回頭再看沙發上的人,對方卻連眼帘都沒動一下。
商郁眉頭微擰,張口欲說什麼,一旁的工作助理昊楓見狀,忙使勁給他打眼色,滿臉都寫着拜託二字。
商郁看看昊楓,視線又落回那張耀眼的臉上,眉間褶皺更深了。這人就是被捧着寵着慣了,才會一天比一天更任性妄為!
他想到先前還未處理完的某事,只感覺頭越發的痛。
助理這份工作,原本就是矛盾的。老實的不聰明,太聰明的又不太老實。
而如今m&s里的人,不是順着他寵着他的,就是怕了他遠遠躲開的,這種情況下為他物色助理本來就不易,偏偏當事人趕人的速度比他覓人的速度還快!
商郁的臉色明暗不定,昊楓在旁邊忐忑不安,幾次想開口,可一想到這兩人的脾氣,又把話吞回肚子。
商郁沉斂的眸色赫然一動。他快步走去落地窗前,掏出手機撥了個號。
「零一,給我傳真你們部門一個人的資料過來。」
蘇惟將自己為數不多的物品全部整理到一個紙箱裏後,便抱着它離開宣傳部。
後背,幾乎要被眾女冷熱不一的目光射出一個洞來。
新的工作沒有固定辦公地點,她的東西無處可放。龐真晚上約了她吃飯,她不想抱着一個大紙箱過去,待出了m&s大門沒多久,便隨手將那個不大不小的紙箱擱到路旁的垃圾桶上。
龐真前一陣子減肥,這幾天嘴又饞了,念叨着唐宮的烤乳鴿和牛肉窩蛋粥,讓蘇惟陪她去的目的只有一個——在她忘情啃鴿子的時候,看着蘇惟165身高,48公斤的標準身型好時刻提醒自己減肥大計。
「你看,其實我還是理智的,至少沒選擇我最愛的烤肉。好歹這也算是喝粥,乳鴿嘛,不就是只小鴿子,忽略不計啦……」龐真一邊啃第三隻乳鴿的腿,一邊自我安慰。
蘇惟本來就不好美食,加上現在這份工作經常食不定時,有時餓的慌卻沒東西吃,終於有時間吃東西卻又早餓過了頭,對美食慾望就更淡了。
龐真啃完第四隻乳鴿時,終於停下進食,取過濕紙巾慢條斯理擦着油膩膩的手指。
「對你這份新工作,我不知道該對你說恭喜還是節哀。」她搖頭嘆息,眼神卻晶亮,「真不明白,m&s這麼多人,怎麼偏偏挑了你去?那人……唉,怎麼說呢,他在圈內的風評不是一般的差!雖說這行傳來傳去的那些都以流言偏多,可這個人我卻是接觸過的。當年《煙火流光》劇組時,我還是個新進菜鳥,但頭上到底頂着副編劇這一頭銜,連導演都不見得對我多無禮。只有這人,大牌傲慢到了極點,一來就挑剔劇情挑剔台詞,我年輕氣盛忍不住駁了一句,回頭他就讓我直接走人,靠!演員居然讓編劇走人!你說他腦袋裏都裝了什麼?」
這不算是龐真第一回和蘇惟提當年這件事,兩個月前知道蘇惟進了m&s時,她就告誡過她這行水深,身為新晉的幕後工作人員,除了管好自己的好奇心,最重要的是學會忍。別和她一樣,因為管不住自己的脾氣,沒幾天就被冠以「三流編劇,不配為他寫劇本」之罵名,然後直接被人從劇組踢了出來。
那次是蘇惟和龐真認識半年多來,後者罵三字箴言最多的一次,只是上次她並沒指名道姓,這回是聽了蘇惟說轉工作的事,才對號入座。
龐真還在憤慨,某個熟悉的名字經由幾個興奮的女聲傳入兩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