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情上報朝庭,即便旱情如此嚴重一整年顆粒無收,終究是沒能等來減少賦稅的消息,這無疑給了所有人一個沉重的打擊。
周曉晨曾經躲在牆角偷聽過大人們的議論,說是外頭已經有了流言,講當今皇帝弒父篡位觸了天怒這才會剛登基就遇上大災,他們這兒還算好的,據說有些地方鬧水災,有些地方鬧蝗災都已經有流民出現,又說皇帝為政不仁打着清貪的名號排除異黨殺人抄家搜刮民財,如今一直掌兵守在邊疆的嫡出五皇子已經起兵,要報父兄之仇替天行道推翻暴政。那些話無論真假,得出的結論都是一樣的,天災人禍已至這天下怕是難以太平,而將來的日子對於他們這些活在下層的老百姓必定不會好過。
為了交上稅桂老三不得不到外頭給人打長工跟他一道的還有桂老五,他們為的不過是能夠省些口糧再賺些養家錢。大房那頭也不省事,桂老太入冬後生了場病如今日日臥床難起,二房又向來只顧自個兒,三房五房沒有了頂事的男人,兩妯娌索性搬在一處,眼下作為兩房最為年長的男丁,周曉晨不得不挑起更多的擔子。
手搓了搓放在嘴邊上哈了一口熱氣,入冬後雖不曾下雪可天氣已經讓人感覺到了明顯的寒冷,秋衣早早換成了厚襖,周曉晨背着簍子做着每天都做的事,撿柴。家裏頂事的全是女人,弟弟們又還小加上還有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房裏的溫度不能低碳盆不能熄,因此柴火的用量很大,即便有大房照應,危機意識比別人更強烈的她還是覺得不夠,每天除了夠用的還得多弄些存起來。
且拾且走,不知不覺走到了通往山腳的岔路,周曉晨停下了腳步她有些猶豫,村子附近能撿的柴越來越少,眼下她的簍子裏只裝了小半,可是,她又不太敢去山腳那邊,天災本就使得山林里的作物減少,之後的瘋狂採摘和狩獵又給大自然帶來了一場清洗,破壞平衡的結果是被反噬,被逼到絕境的猛獸為生存開始反擊,從深秋時就已經傳出過好幾件村民被咬殺的事件,就有前幾日,更發生了住在山邊的農戶在深夜裏被惡狼入室襲擊,白天也曾有人看到過有狼在徘徊,如今山林和大河一樣成了孩子們的禁區,就是成年人接近也都帶着武器小心翼翼,終究不似男孩那般膽大,她還是怕的。
想了半天還是決定選擇退步,周曉晨轉身打算去村子別處轉轉時眼尖看到遠處的來人,她大叫着打招呼:"大山。"
高大山也同樣背着個簍子,快走到跟前時咧嘴笑道:"你在這兒呀,正好。"
"啥事正好?"周曉晨奇道。
高大山朝着山腳揚了揚下巴:"撿不到柴了,我想到山邊上看看呢,遇上你可不是正好,一塊兒過去我來撿你把風。"
"你沒聽說,那邊兒正鬧狼嗎,萬一遇上可咋辦,"周曉晨不敢輕易犯險。
"聽說了,"高大山邊說邊飛起一腳把石子兒踢得老遠:"可柴還是得弄呀,村口田邊除了那幾棵老樹不敢碰,其他的都叫人砍了,撿柴的也不只咱們倆,你看看你。"他手指指好友背着的簍子,"這才撿了多少。"
周曉晨知他說的是事實,但這會兒去山邊上實在危險:"慢慢撿吧,要不等大人們上山時,咱們跟着。"
"你說得輕巧,誰肯帶咱們。"高大山嘆着氣:"你家總還有人能去,咱們家連個親戚都沒,就我一個了。"他爹去世後家裏就沒有頂梁住,高獵戶沒親戚高大嫂是遠嫁,不像村子裏的人總有沾着親的幫稱,他們家算是光杆,他才十歲,哪有人願意帶着上山。
周曉晨聽到這話心口微堵,失去親人的孩子有多難她再清楚不過。只是難雖難有些話她還是要提醒的:"你也曉得你家就你一個了,萬一出了什麼事,你娘可怎麼辦。"
"我娘呀,要沒了我我娘就能改嫁了就不用像現在這樣苦了。"高大山說得隨意,尚帶着稚氣的臉上卻透出了淡淡的苦澀。
"你胡說啥呢。"周曉晨忙打斷他。
高大山輕吸了下鼻子,無事人一樣咧嘴道:"你到底跟不跟我去,不往山林子裏頭走就在邊上,砍一些算一些。"
"那,要不咱們去找我二哥,有他在穩當些。"周曉晨不忍拒絕卻也不想有意外。
"哎,我說你咋老是這樣,每回都非得要澤二哥陪着,像娘們兒似的。"高大山聽他有鬆動的意思,忙開口相激。
"你這是什麼話。"周曉晨啐了口,倒不是因為說他像娘們兒,而因為對方話語中對女人的輕視。
"啥話,大實話唄。"高大山嘿嘿一笑,"桂月清你要是男子漢就跟我走。"說完就往前頭跑去。
周曉晨不想他竟然說走就走,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只能硬着頭皮跟過去。
兩人來到了山腳邊上,高大山倒也有心計,選的地方離農戶不算遠,也不急着砍柴,先扒拉了一堆枯草樹葉拿了火引子點燃:"我爹說野獸頂頂怕的就是有火,生了火就不敢靠近了。"他邊說邊又在另一側也引了一堆。
周曉晨見他有備而來倒也放下了些心,又聽他提及亡父有些心酸。
高大山吸了吸鼻子:"這煙可真嗆人。"他自說自話地嘀咕了句,拿手揉了下眼兒四下看了看這才走到樹邊上,"我爬上去砍,你把風別急着撿,等我下來了再撿。"
周曉晨點了點頭又叮囑了句:"你小心些,別摔了。"
"我知道。"應了話高大山就開始往上頭爬。
周曉晨在下面一邊要抬頭看他,一邊又要注意四周動靜,等人爬到上面的粗枝上坐穩當了,她才鬆了口氣。
高大山也沒急着砍,站在高處仔細觀察了一下,確定視線範圍里沒有危險他才開始砍。
怕吵得他分心,周曉晨也不敢和他說話,把柴刀拿在手裏警戒着。
高大山畢竟年紀還小,太粗的枝他砍不動,只能挑着一些細的來弄,又怕踩着太前頭壓斷樹枝,一棵樹也砍不了多少,爬上爬下連換了好幾棵這才收手,他滿頭的汗拿手扯衣領子。
"別扯,汗捂着不然一會得受涼,"周曉晨忙開口阻止,又見他攤着掌心看,便湊過去瞧,卻原來是砍樹枝時刺到了手,"你別亂動,我來幫你。"她說完拉過手,先仔細察看了一下,男孩的手和以前已有了不同,不知何時有了薄繭,三兩下處理了傷口:"一會你回家好好拿水洗洗,用不着包但要注意別碰髒的東西,裏頭可能還留着點小刺讓你娘幫你瞧瞧拿針挑了,針挑前記得用火燒一下,哦對了,要是晚上傷口腫了人發燒了,一定要過來找我。"
高大山由着他弄,聽到最後一句時他撇撇嘴道:"找你能有啥用。"收回手時又吹了吹:"這點小傷算個啥子。"
周曉晨知他不上心也沒別的法子,走到一旁:"小傷也得留意,行了我撿柴,你手傷了,守着就好。"說完開始彎腰做事。
高大山砍了這麼久人着實有些累,也就順了他的意思了。
這次也算是大豐收了,簍子不但全裝滿,還多出不少,高大山帶了一根繩子綁了一捆打算一會拖着走,周曉晨卻有繩子可用,就把多出來的堆到略隱蔽的地方。
都弄好後,兩人準備離開,周曉晨看着那兩堆火問道:"這火怎麼滅?"
"這還不容易。"高大山走到火堆邊上,褲腰帶一解對着尿:"這火堆也不大,你對着那堆也尿一泡不就完事了。"
周曉晨沒想到他竟然全不在意地就當着面尿了,不自在地別過了頭,暗啐了口心裏罵道果然是粗陋的野小子。
火堆被尿淋小了,高大山拉了褲子,又往上頭連踩了幾腳,但轉過頭時見桂月清扭頭傻站着不動,走過去推了把:"你咋不尿,我那點水可只夠滅一堆火,快去還趕着回家呢。"
周曉晨見他一副要瞧着自己尿的架勢,頓時惱羞成怒:"我沒尿。"
"你說,你是不是去了林子了。"桂家小院素來好脾氣的秦氏難得地對兒子拔高了音調。
周曉晨才將柴卸下就被娘堵了個正着,心知瞞不過她老實地點頭認錯:"娘,這回我錯了,下回我一定不再去了。"
"一定不再去?你這話我能信嗎?"秦氏卻不似過往那般好說話:"你去河邊釣魚時,不也說過這樣的話。"兒子是個什麼性子她再清楚不過,真想要做的事嘴上再怎麼認錯,轉過身還是照作不誤。這一回可不像在河邊,那餓了的狼有多凶就是大人遇上了也得去半條命,何況是這麼個小孩子,雖知他是為了這個家,可這一次絕不能姑息。
娘親怕的是什麼周曉晨再清楚不過自知理虧,忙正色保證若沒有大人在,她絕不再去山林邊上。
秦氏雖得了他的保證,仍是罵了幾句,最後還是桂五嬸過來才將人勸走。
娘走了周曉晨這才鬆了口氣,拖着步子走到外頭水缸邊上洗手,他姐姐已經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你呀,惹娘難受,這回我可不幫你。"邊說邊遞了巾子。
周曉晨擦擦臉呵呵笑道:"我知道啦,娘剛才都訓過我了呢,你就放過我吧。"
桂月梅沒好氣瞪他一眼又問道:"你餓不餓?"
周曉晨忙了半天確實餓得不輕也不客氣點點頭。
"進小灶去,我給你留了吃的。"桂月梅先走了進去。
周曉晨忙跟着走,到裏頭見姐姐揭了蒸籠蓋,幾塊紅薯放在裏頭已經熟了,要放在過去這也不算什麼,現在光聞味就夠饞人的手摸摸肚子:"哪來的?"
"伯娘給的,說是大哥二哥在西山那頭挖着的,"桂月梅拿筷子插了一塊放到碗裏:"我們都吃過了,這幾塊是娘特意給你留的,源哥眼饞了很久呢。"
"我吃不了多少,一會叫他過來吃吧,他正長個子呢。"周曉晨接過吹了吹。
"你還不是一樣在長個兒,他呀吃了幾塊呢娘也省了半塊給他。饞貓貓一個永遠吃不飽似的。"桂月梅笑說。
"唉,這年紀的孩子哪個不是這樣,都是吃不飽的。"周曉晨就這麼一個弟弟心裏也是寶貝的,男孩子本就胃口好餓哪裏是能忍得住的:"唉,我要是再大些就好了,就能跟着進林子了。"她嘆息。
"你可別再想着去林子。"桂月梅聽到這話臉上的笑一下就沒了:"你可答應過娘的,這也不像在河邊那樣,人餓急了啥都不顧,那畜生也是一樣的。"
"姐,我曉得的。"周曉晨忙申明:"其實今兒我也不太想去的,可是,大山他非要去,唉你也曉得他們家的狀況,他一個十來歲的娃也沒有人肯帶他進林子,不過,你可別小看他,他可有心眼呢,"接着把高大山做的準備一通說:"瞧,他也不是蠻幹的。"
"唉。"桂月梅嘆了口氣,於農戶而言男丁最是重要,"他家還真不容易,要不咱們給大伯說說看,看看能不能帶上他一塊。"
"好呀,我一會去說說,就去那片林子,今兒還有不少柴我沒能拿回來呢都藏着了,下回去正好拿回來。"周曉得邊說邊咬了一口紅薯,燙得她直吹氣。
"你給我熄了那心思,別以為大山他有準備就沒事,真要餓急了那火堆望風都沒用,他還能在樹上躲着,你在下頭只有被吃掉的份兒,你要再不老實,往後天天給我老實在家寫字,我出去撿柴去。"桂月梅板臉。
顧不得燙把紅薯強咽了下去,"不去,真不去。"周曉晨被紅薯卡了嗓子,死命拍胸口。
他這模樣倒把桂月梅嚇着,忙幫他拍背:"你慢點,誰也沒和你搶,你就不能慢慢咽下了再說話。"
等順了氣,周曉晨耳朵根子都紅了,胸口還有些發悶吸了吸鼻子才艱難地開口:"差點悶死我。"
確定他無事,桂月梅啐了口給倒了一碗溫水。
周曉晨接過了水走到門邊倚着慢慢喝,桂月梅又夾了兩塊紅薯出來放在一邊,等涼好了拿起走到他邊上。
伸手從碗裏拿出一塊,"姐,你咬一口。"
知道他脾氣桂月梅就着手小小咬了一塊兒。躲在屋門邊上偷看了許久的桂月源見到這一幕終是忍不住跑了過來,也不敢強要眼巴巴的裝可憐。
周曉晨先不理他直接咬去了一半,等臭小子急得咽唾沫時,這才把剩下的直接往他嘴裏塞。
見兒子跑出去,秦氏不放心地推了小半扇窗,看到圍在一塊吃紅薯的孩子們,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