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榆北賓館的院子裏,孟凡澤一邊沿着花徑散步,一邊灰心喪氣地對身邊的馮嘯辰說道。
自那天在榆北重機調研過之後,這幾天時間裏,他們又走訪了榆北市的另外六七家大型企業,看到和聽到的情況與榆北重機大同小異。孟凡澤好幾次都到了暴怒的邊緣,還好有馮嘯辰在旁邊及時打岔,讓他能夠稍微地緩和一下,這才不至於當眾發作出來。
看得多了,孟凡澤的情緒倒是慢慢平靜下來了,用句不恰當的話來說,這就算是哀大莫過於心死吧。一兩個廠長如此,他還可以生氣,及至發現榆北當地的廠長們幾乎都是這個樣子,他就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用經濟學的語言來說,這裏的生態完全敗壞了,所有的人都受到了生態環境的影響,即便是好人也變壞了,一個個只知道怨天尤人,沒有了上進心,完全不堪使用。」馮嘯辰簡單地評價道。
在來榆北之前,他就有些心理準備,知道這裏的企業問題很大。但他還是萬萬沒有想到,情況會如此糟糕。企業經營不善,總還是有辦法去解決的,但企業領導完全沒有了進取心,只知道「等靠要」,見了上級領導就伸手,這還有什麼希望?
這就像一個人一樣,窮不可怕,只要還有點廉恥之心,願意出力氣幹活掙飯吃,就會有出頭的那天。但如果當上了乞丐,習慣於跪在路邊磕幾個頭求人施捨,那這個人就完了。榆北的企業,給馮嘯辰留下的印象就是如此,廠長們張口閉口只說自己為國家做過多少多少貢獻,國家不能看着他們不管,到了這個時候,還談什麼自救呢?
「依你看,有什麼辦法?」孟凡澤向馮嘯辰問道。
馮嘯辰聳聳肩,道:「沒辦法。」
「沒辦法?」孟凡澤把眼一瞪,「小馮,我專門把你從經委那裏要過來,讓你當這個副組長,就是為了聽你說沒辦法的?」
馮嘯辰笑道:「孟部長,你現在也知道把我坑苦了吧?我好端端地在裝備公司當着我的總經理助理,如果不是榆北這事,我這會應當是在海東參加濱港石化的開工典禮。結果,你把我拉到這個坑裏來,回頭啥事都幹不成,我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交差。」
「屁話!」孟凡澤斥道,「你既然來了,不把這邊的事情辦好,你就別打算回去。你別跟我打什麼馬虎眼,我還不了解你小馮嗎?別人沒有辦法,你是絕對有辦法的,快說說,你覺得榆北的事情該怎麼做?」
孟凡澤這樣說,一半是耍橫,另一半則是真的對馮嘯辰比較了解,知道他是在裝腔作勢。如果馮嘯辰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會肯定不會如此輕鬆,還敢說什麼俏皮話。孟凡澤閱人無數,還能被馮嘯辰這點小伎倆騙過去?
馮嘯辰原本也沒打算向孟凡澤隱瞞什麼,聽到孟凡澤這樣說,他嘆了口氣,說道:「孟部長,我不是沒有辦法,只是我的辦法說出來你也不會接受,我又何必惹一頓罵呢?」
「什麼辦法我會不接受?你說出來聽聽。」孟凡澤道。
馮嘯辰道:「孟部長,榆北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這不是一兩家企業的事情,也不是一兩個廠長的事情。主席說,政治路線確定之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振興榆北的方法多得很,但如果幹部的問題不能解決,所有的方法都只能是打水漂。」
「你說得對。」孟凡澤點點頭,「我也感覺到了,榆北的幹部隊伍問題很大,人浮於事,沒有進取心,成天不想正事,光琢磨着阿諛奉承,拍上級的馬屁,這種情況不改變,再多的扶持都是枉然。」
馮嘯辰道:「這不就對了嗎?」
「什麼就對了?」
「幹部的問題啊。」
「你既然看到了問題,那麼為什麼沒有解決方案呢?」
「你真的想聽我的解決方案?」馮嘯辰盯着孟凡澤,認真地問道。
「有話快說,賣什麼關子!」孟凡澤不耐煩地說道。
馮嘯辰道:「我的方案很簡單,從全國各地抽調5000名幹部到榆北來任職,全市所有的正職全部換掉,重要的副職也要換掉。」
「5000人!」孟凡澤瞪圓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說啥嗎?」
也難怪孟凡澤要吃驚,一個百萬人口的城市,從上到下也就是兩三萬名幹部,如果要換掉5000人,差不多是全市股級以上的幹部都要下崗了,這簡直就是一場大地震的節奏。解放的時候派幹部接管城市,也沒有這麼大的規模,很多職位還是靠着留用人員來支撐的。馮嘯辰一張嘴就是換5000人,這是何等的瘋狂。
「我非常清楚。」馮嘯辰道,「孟部長,你不覺得榆北必須這樣大換血才能擺脫目前的困境嗎?譚德鈞、方成舉這些人就不用說了,即便是劉進文、冉志根這些基層幹部,也已經養成了一身的壞毛病,有這些人在基層呆着,工作根本不可能推行下去。」
「這是不可能的。」孟凡澤喃喃地說道。
馮嘯辰一攤手,笑道:「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我說沒辦法嘛,是你非要逼着我說的。」
孟凡澤被馮嘯辰噎了一句,有心發作,卻又忍住了。他沉默了許久,說道:「小馮,你想過沒有,新來的幹部不可能這麼快適應新的崗位,基層的普通幹部和他們之間也需要時間磨合。如果照你說的,一次性把全市股級以上的幹部都換掉,整個榆北的工作就會陷入癱瘓了。」
馮嘯辰道:「孟部長,你覺得榆北現在沒有癱瘓嗎?」
「這……」孟凡澤再次被噎着了,他當了這麼多年的部長,還真沒人敢這樣一而再地噎他,馮嘯辰絕對算是一個另類。可他偏偏就喜歡這種被馮嘯辰噎得難受的感覺,這也算是一種自虐傾向吧。
「你說得有理。」孟凡澤終於想明白了,「置之死地而後生,大亂才能大治。不過,榆北的幹部並非都是劉進文那個樣子,我相信還是有一些有能力、有熱情的幹部的,一概否定也是不對的。」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馮嘯辰毫不客氣地否定了孟凡澤的話,「孟部長,我們沒有時間去鑑定哪個幹部是好的,而且只要你開了一個口子,就會有無數的人要證明自己是個好幹部,屆時咱們就別想工作了,光是安撫那些上門來討說法的幹部,就能把我們給陷進去。我說的這個方案,要麼不做,要做就絕不能留任何餘地。」
孟凡澤搖頭嘆道:「唉,真是年少輕狂啊,一句話就敢決定全市所有幹部的命運。你說撤換所有的幹部,這些人換下來怎麼辦?他們的家都在當地,總不能讓他們到外地去任職吧?」
馮嘯辰胸有成竹,說道:「很簡單啊,全部回家待崗,工資待遇不變,每個月再給他們發20塊錢的待崗補助。整個榆北有幾十萬下崗工人,國家都能夠養得起,還會在乎5000名幹部嗎?實在不行,安排他們出去學習兩年,」
「我得想一想……」孟凡澤道。從本能來說,他覺得這個方案太激進了,完全不可行,但細細想來,似乎除了這樣做,還真沒什麼別的辦法。
這幾天,他也曾想過要換掉一些幹部,從外地抽調一些得力的幹部來改變榆北的風氣。但他所能想到的,不過是更換幾個市裏的正職,再換掉一些企業的領導。考慮到基層幹部的狀態,他又覺得這樣做恐怕收效甚微,因為領導做事也是需要下屬配合的,如果下屬的作風不行,再能幹的領導也是光杆司令,最終恐怕也只能隨波逐流了。
這種更換少數幹部的做法,用軍事上的語言來說,就是添油戰術,任憑你有多少力量,也會一點點地耗盡。馮嘯辰的方案,相當於集中力量打一個殲滅戰,一舉扭轉形勢。以孟凡澤過去指揮打仗的經驗來看,這個方案無疑是更合理的,但力度實在是太大了。
「小馮,這個方案,我得回京城去向中央領導匯報一下,看看領導的決心而定。這段時間,你繼續留在榆北,考慮一下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孟凡澤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對馮嘯辰說道。
馮嘯辰道:「孟部長,我知道對榆北進行大換血,動靜太大了,沒有中央的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如果僅僅對榆北重機進行換血,是不是就沒那麼難了?我想拿榆北重機做一個試點,在此之前,你替我把榆北重機的領導班子全部換掉,這個應當能夠做到吧?」
「完全可以!」孟凡澤這回答應得非常痛快,他到榆北來,原本就是帶着尚方寶劍的。要換掉榆北的市領導,他不太方便,但換掉榆北重機的領導,他是完全能夠做到的。
「我馬上就給中央打報告,要求把榆北重機的領導班子全部調走,從其他地方調領導過來。你有什麼想法,就大刀闊斧地去做吧。能夠讓榆北重機扭虧為盈,我們後面的工作就好做了。」孟凡澤說道。
「您放心吧,只要無人掣肘,我一定能讓榆北重機起死回生的。」馮嘯辰信心滿滿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