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振山鐵路分局已經承諾當天下午就把車皮發出,熊小芳也沒有理由再阻攔王根基、馮嘯辰二人返回紅河渡了。她打電話向礦務局本部請示了一下,得到了鄒秉政的許可,當即安排小車載王、馮二人前往紅河渡礦務局。
吉普車離開振山之後不久,就進入了丘陵山區。年久失修的道路坑坑窪窪,顛簸得很厲害,幸好王根基和馮嘯辰倆人都還年輕,身體好,算是能夠撐得下來。饒是如此,經過近八個小時的車程,吉普車抵達紅河渡的時候,二人還是臉色煞白,連從車上走下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歡迎歡迎,歡迎我們的功臣回來了。」
一個中年胖子走到吉普車前,滿臉笑容地為馮嘯辰他們拉開車門,扶着他們走下來車,接着便伸出手,要與他們握手。
「這是我們辦公室主任傅武剛,傅主任。」
先下車的熊小芳在旁邊介紹道。別看她是個女性,坐車的適應性卻比王根基和馮嘯辰這兩個大男人還強得多,這會不但能夠站得穩,說話也依然底氣十足。
馮嘯辰和王根基分別與傅武剛握了握手,寒暄了兩句,傅武剛說道:「兩位一路辛苦了,我們鄒局長指示給你們安排了晚宴,他已經在那等着了,你們二位是先到招待所去休息一下,還是直接去小食堂?」
這話問得也是夠藝術的。按道理來說,人家坐了八小時的車子,都快被顛散架了,無論如何也是應當先去招待所洗漱一下,休息一會,才能考慮吃飯的問題。可傅武剛卻聲稱鄒秉政已經在食堂等着了,他的級別遠比馮嘯辰他們高,年紀更是相當於馮嘯辰的三倍,馮嘯辰他們還有理由說休息的話嗎?
「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直接去食堂吧。」馮嘯辰與王根基對視一眼,然後苦笑着說道,「不過,我們得先找個衛生間洗洗臉,這一路過來,臉上全是土,沒法見人了。」
「哈哈,沒問題,小食堂那邊已經給你們兩位準備好了熱水、毛巾,你們到那裏去洗洗就行了。」傅武剛說道。
一行人向着小食堂走去,趁着傅武剛向熊小芳詢問路上情況之際,王根基小聲地對馮嘯辰說道:「小馮,你看出苗頭沒有?老鄒這是憋着壞呢。」
「怎麼?」馮嘯辰腦子有點暈,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王根基道:「咱們坐了這麼久的車,中午也沒正經吃飯,這會肚子空空的。老鄒擺出這樣一個陣勢,肯定是打算把咱們灌倒,讓咱們出出醜,後面也就沒臉跟他說自卸車的事情了。我可提醒你一句,這個傅武剛,人稱傅不倒,起碼是三斤白酒的量,多少部委下來的幹部都栽在他手裏過。」
「有這回事?」馮嘯辰愕然道,「不是說這個老鄒作風極其正派嗎,怎麼也搞這樣的名堂?」
「這不矛盾啊。」王根基道,「正派人就不搞陰謀了?」
馮嘯辰無語了,半天才訥訥地說道:「你說得對……」
眾人來到礦務局的小食堂,那裏果然已經為他們預備好了熱水、毛巾。馮嘯辰、王根基以及熊小芳洗過臉,稍稍拾掇了一下衣服,便隨着傅武剛走進了餐廳。餐廳里擺着一張能坐八個人的圓桌,上首端坐着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穿着褪了色的舊軍裝,面色冷峻,看到馮嘯辰一行走進來,也不起身,只是用眼睛瞟着他們,等着他們上前說話。
「這就是我們鄒局長。」傅武剛向馮嘯辰介紹道。
「鄒局長,你好,我是國家重裝辦綜合處副處長馮嘯辰,打擾了。」馮嘯辰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對鄒秉政說道。
鄒秉政沒吭聲,虎着臉上下打量着馮嘯辰,眼神里頗有一些挑釁之色。馮嘯辰早有心理準備,同樣一聲不吭,面含微笑地看着鄒秉政,等他出招。旁邊的人也都不敢說什麼,場面一時間居然有些僵住了。
好一會,鄒秉政突然嘿嘿一笑,說道:「不錯嘛,這麼年輕就能當上副處長,果然是有點道行。振山那邊的事情,郭若騰都已經跟我說了,我們的車皮已經發運了,今天晚上就能夠到紅河渡。這件事你是首功,來吧,坐我邊上來。」
這番話說得霸氣十足,同時也像是一個信號一樣,立馬就讓餐廳的氣氛又重新活躍了起來。傅武剛忙着拉馮嘯辰往鄒秉政身邊坐,熊小芳則向旁邊的位置引導着王根基。
「等等。」馮嘯辰一把攔住了傅武剛,指了指王根基,說道,「傅主任,王處長比我年長,還是請他坐上首吧。」
「這……」傅武剛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徵求過兩位客人的意見。兩個人都是副處長,一個坐上首,一個坐下首,那就得有個說法了。按照常理,他應當先問問客人自己是怎麼安排的,不能越俎代庖地替客人分出座次,否則是會讓人家內部產生矛盾的。可是在紅河渡,他已經習慣了唯鄒秉政的指示是聽,鄒秉政說了讓馮嘯辰坐在自己旁邊,傅武剛哪敢把這個位置讓給王根基呢?
王根基最先反應過來了,他知道鄒秉政的強勢,也不敢去觸他的霉頭,於是連忙說道:「小馮,鄒局長讓你坐,你就坐吧,我坐邊上沒事的。」
馮嘯辰卻是不依,說道:「老王,你是我的老大哥,自然應當是你坐在鄒局長旁邊,我坐邊上就好了。」
他這樣一番做作,鄒秉政、傅武剛等人看在眼裏,心裏都如明鏡一般,知道馮嘯辰是在挑戰鄒秉政的權威。馮嘯辰、王根基二人雖然級別低,但卻是代表重裝辦下來的,鄒秉政無論如何也應當給他們一點面子,不應當像對待自己的下屬一樣,直接指定他們的座次。馮嘯辰不接受鄒秉政的安排,非要讓王根基坐在上首,這就是向鄒秉政表明一種態度,顯示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不會被鄒秉政牽着鼻子走。
王根基以及傅武剛等人都捏了一把汗,生怕鄒秉政勃然大怒,要知道,在紅河渡,還真沒人敢這樣去違逆鄒秉政的意志。馮嘯辰與鄒秉政剛打了個照面,就直接和他扛上了,誰知道鄒秉政會如何反應呢。
「真是羅索!」鄒秉政發話了,「什麼上首下首,你們就喜歡搞這種烏煙瘴氣的名堂!坐哪不是坐?小馮處長,你坐我這邊,讓你那個老大哥坐我另一邊,兩邊都是上首,這不就行了?」
「哈,是啊,我們怎麼糊塗了?」馮嘯辰假意一拍腦袋,笑道,「還是鄒局長有經驗,來來來,老王,你坐鄒局長那邊,咱們倆可以一起聽聽鄒局長的指示。」
王根基也哈哈笑起來,繞過桌子,坐到了鄒秉政的另一側。用圓桌吃飯的好處就在於此,需要分位置的時候,可以指定上首的兩個位置為主;遇到有好幾位貴賓的時候,又可以聲稱不分上下。鄒秉政把自己的位置向中間挪動一點,左右兩邊的地位就平衡了,這樣既照顧了馮嘯辰要以王根基為上的要求,又沒有違背鄒秉政此前說的讓馮嘯辰坐自己身邊的安排。
傅武剛和熊小芳都鬆了口氣,作為辦公室的負責人,剛才那會,他們還真怕雙方僵持起來。讓自家的局長不高興,自然是不行的。但讓京城來的幹部不高興,後患也很大。現在這樣,雙方似乎是達成了和解,那就是皆大歡喜了。
這倆人同時也在心裏暗暗稱奇,剛才他們還在琢磨着如何打個圓場,沒料想鄒秉政居然會主動讓步。他的話聽起來依然霸道,罵罵咧咧的,但其實已經是向馮嘯辰妥協了。這個年輕的小處長,到底有什麼魅力,居然能夠讓一向強勢的局長向他低頭呢?
其實,馮嘯辰又何嘗不是在暗自慶幸,他這樣挑戰鄒秉政,也是在進行一場賭博。賭贏了也就沒事了,賭輸了則可能會讓鄒秉政拂袖而去,讓大家都覺得灰頭土臉。
不過,馮嘯辰這樣做也是經過了盤算的,他認為,自己是初來乍到,與鄒秉政根本沒打過交道,而且年紀只有鄒秉政的三分之一那麼大,鄒秉政要是因為這麼一點事情與自己翻臉,恐怕面子上也掛不住。再說,自己剛剛幫鄒秉政解決了車皮的事情,這完全是份外的工作,純粹是在給鄒秉政義務幫忙,鄒秉政如果對他發脾氣,傳出去難免會讓人說鄒秉政忘恩負義、為老不尊。
如坊間所傳,鄒秉政是一個自視作風正派的人,這種人往往都很愛惜自己的羽毛,不會給別人落下話柄。馮嘯辰賭的就是鄒秉政的這種自戀,他知道,鄒秉政是不願意在他這樣的年輕人面前栽面子的。
當然,馮嘯辰也做好了鄒秉政不高興的準備。如果真的這樣,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反正馮嘯辰這次來,就是為了捋一捋鄒秉政的老虎鬍鬚,正面的衝突是不可避免的,早點衝突起來,也不見得就是壞事。
現在老鄒退了一步,馮嘯辰自然是樂見其成。他趕緊拍了老鄒幾記馬屁,便與王根基分別落座。服務員上來給眾人倒上白酒,宴席便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