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致爽齋的院門,被涼風吹了吹,薛元翰才冷靜了些。
他也知道宣惠是一番好意,不希望看自己困頓其中。可此事他卻不願意去深究,也不敢細想,仿佛自己一開始想與錢荔娘的種種,就是對和靖的褻瀆。
他轉身出了王府,腳下不由自主地來到了戲班。裏面吵吵嚷嚷的,卻不是平日裏優伶們練功的聲音。
剛繞過影壁,薛元翰就看到院內一群惡狠狠的小廝在從屋裏往外搬着東西,院子裏各種家什器皿箱籠柜子擺了一地,似是有人要搬家一般。
班主一邊攔,一邊喊道:「這個妝枱可不是府上的東西,妝枱我找人給小梅仙打的。那上頭的銅鏡是先前張員外花了十六兩銀子買來的……」
&少在這兒廢話!這幾年前前後後,十一爺在這丫頭身上花了多少錢,別人不知道,你個老虔婆能不知道?別說十六兩銀子的銅鏡,就是一百六十兩的頭面,十一爺難道沒給買過?偏在這兒跟老子矯情上了!」
&就別跟她多費口舌了,十一爺叫今兒天黑前都得搬完,哥兒幾個加把勁兒!」
薛元翰找了半天,才看到小梅仙一個人靠在牆上,躲在陰暗的角落裏,看不清她的臉色,也不知是哭還是在發愣。
他有些惱怒,快步上前喝問道:「這亂糟糟地是怎麼一回事?」
班主看見他過來,就如同看見了救星一般,跌跌撞撞地就跑過來趴在地上哭喊道:「薛公子救命啊!這些人是要把小梅仙的東西都搬走啊!」
薛元翰走到屋門口,擋住了道路,問道:「誰是管事的?出來給爺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略年長些的管事走到他面前,說道:「我們是奉了我家夫人和少爺的差遣,來取回我家的東西。這位公子要是識相,就趕快閃開,勿要學那賴狗擋了道路!」
院中的小廝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薛元翰嘴裏也沒多說什麼,抬腿就是一腳踹在那人的心口上,疼得他躺倒在地上直哎呦。
&小子,哪裏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還敢跟我們成國公府作對!」
&本事你出來,跟小爺幾個比劃比劃!」
班主見薛元翰受了羞辱,怕把事情鬧大,連忙跑過去說道:「這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這位薛公子是公主的表哥,跟王爺和你們家世子都是打小兒一起讀書的交情,各位大哥總該看他幾分面子不是!」
眾位小廝面面相覷,還是那管事從地上爬起來,賠笑道:「怪奴才眼拙,不認得金鑲玉。可今天這事是夫人差遣小的們來的,還請薛公子高抬貴手,莫叫小的們為難。」
薛元翰冷眼看着他,問道:「國公夫人為何還要出手管一個唱戲的女孩子的事情?」
管事笑道:「倒不是國公夫人的差遣,我們府上從來都是韓夫人當家,國公夫人不當家理事的。」
薛元翰蹙眉,心中不由埋怨裴敏中,家裏這都是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
&韓夫人又為何定要如此?」
管事道:「咱們十一爺不是訂了親嘛,夫人就說得叫少爺收收心,把流落在外頭的東西物件都歸置歸置,也免得日後有人拿着什麼信物找上門去,叫少奶奶難堪。」
小梅仙這時從暗影里走出來,憤憤地說道:「可你們拿出來的這些,有不少是我這些年唱戲積攢下來的賞賜,為何也要拿走?這種強盜行徑可也是夫人的吩咐麼?」
&你這個臭婊子,當日十一爺寵着你,才給你幾分好顏色,你倒留着開起染坊來了!莫說是這些物件,就是這幾年十一爺花在你身上的錢,也夠打出來你這麼個金人銀人了!那一百零八顆大珠的鳳冠是誰給你添置的?十一爺開恩說那些唱戲的行頭就不要了,都留給你,你倒還爭奪起別的東西來了!真是不要臉!」
班主偷眼看了看薛元翰的表情,見他面上陰晴不定,便大着膽子說道:「原本包養戲子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若個個耍膩了都要把東西要回去,那你讓我們這些人吃什么喝什麼?這幾年除了十一爺,小梅仙也沒陪過旁人,就是薛公子時時來送錢送東西,兩個人也沒單獨處過!」
幾個小廝怪笑一聲,其中一人諷刺道:「班主我看你也別開什麼戲班,成日家練功劈腿吊嗓子不累麼?不如明公正氣地換了招牌,私窼子就改做青樓吧!」
眾人皆哈哈大笑起來。
薛元翰看了眼小梅仙,她一臉羞憤之色,兩眼中噙滿了淚水,一雙手使勁地左右交纏在一起,骨節發白手背泛紅。
薛元翰怒喝一聲:「你們這群刁奴!原是你家主人做事不講究,為何又要拿話來羞辱一個女子!都給我滾!」
那管事笑道:「公子這麼說,我們可就難奉尊命了。說到底,我們也是國公府的奴僕,遵奉主人的差遣本是天經地義……」
&我便去寫封信問問裴慎之好了!」
一聽裴敏中的名字,這些人都禁了聲。管事連忙笑道:「世子爺在前頭打仗,我們做奴才的幫不上忙,總不能還添亂不是?那小的就聽您的話,回去再請示請示咱們夫人少爺。」
說完,他朝身後的小廝們揮了揮手,吩咐道:「今日都先回去!等問過夫人少爺了再作打算!」
不出一炷香的工夫,院子裏的人就都散得乾乾淨淨了。
班主推了小梅仙上前,給薛元翰道謝。小梅仙只顧着哭,也不曾好好說個謝字。
薛元翰擺了擺手,說道:「既然幫忙,總得幫到底。你們且收拾東西,我去找裴沐。」
小梅仙聞言,忙道:「薛公子……你去時好好跟他說,他這個人容易不耐煩,你看見了,別生氣……」
薛元翰聽見這話,大大地皺起了眉頭:「你,你,他這樣對你,你竟是對他還有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