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去衣櫥里給裴敏中找了一件圓領箭袖深衣出來,親自給他換上。裴敏中在靴筒和腰間各藏了一把匕,披上大氅,掛好佩劍,已是整裝待。
宣惠看着他的模樣,忍了又忍,眼淚還是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裴敏中心裏也覺得難受至極,他用手將宣惠臉上的淚珠擦乾,新的就又流了下來。他索性將宣惠摟在懷裏,柔聲道:「你莫要擔心,我去回,你和孩子乖乖在家裏等我。」
宣惠抽泣道:「我出城送你上船吧……」
裴敏中摸了摸她的頭,說道:「不用了。我帶二十名護衛騎馬過去,碼頭那裏我已吩咐了人備船等候,我們一到就開船。你只管在家好好養身體。」
他瞥眼又瞧見站在一旁哭得泣不成聲的沅湘,不由說道:「你好生伺候公主,我定會把戎真全須全尾地帶回來。」
沅湘「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哭道:「世子大恩,奴婢永生不忘!必定日日在佛前祈禱,求菩薩保佑世子和,和戎真平安回來……」
裴敏中看着滿屋子悲戚戚的臉,勉強笑道:「你們這是給人送行的樣子麼?」
旌雲聞言,連忙笑道:「公主,世子爺不過是出門公幹,小別倆月而已,您怎麼就哭成了這副模樣?」又在宣惠耳邊小聲說道,「仔細哭多了不吉利!」
宣惠聽見這話,心中一驚,連忙拿帕子胡亂擦了把眼淚,擠出來個笑臉道:「不過是成親後,世子就沒離家過這樣久,我心中有些,有些捨不得罷了,也值得姑姑您這樣擠兌我?」
裴敏中看着她臉上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心中大痛,重新把她攬在懷裏,在耳邊輕輕說了句:「好好吃飯,切勿掛念!」然後便轉身邁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宣惠追出門去,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
裴敏中走後,成國公府一切如常,只是白天夜裏都多加了四班護衛巡邏。遇到有好事之人問起為何常日不見裴敏中,國公府的下人們也只以「世子事忙」、「去大營了」、「去鄉下莊子了」這樣的理由搪塞過去。
裴敏中走後,宣惠整整頹廢了四五日,要麼躺在床上呆,要麼坐在書案前呆,對什麼都提不起來興趣。飲食倒是如常,可因為她情緒低落,懷孕的反應便也格外的厲害,通常是吃了就吐,吐了以後再接着吃,看得旌雲心疼不已。
這一日,楊雲舒聽說了此事,便挺着七個月的大肚子到國公府來看宣惠。
一進正房,她便看見宣惠病懨懨地倚在宴息室的榻上,手裏拿着本書,眼睛卻直愣愣地看着窗外。
楊雲舒見此情狀,不由氣道:「都是裴世子平日裏寵你太過,怎麼他出個門就把你的魂也帶走了?不過是去趟川蜀,你也值得如此失魂落魄的?」
宣惠見楊雲舒過來了,連忙下榻,扶她坐下。
楊雲舒道:「我身子好得很,不用你伺候。倒是你,這懷孕頭三個月最是要緊,你可倒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鬧,叫孩子跟着你受罪。」
宣惠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怎的,一聽說他要走,心裏就慌得很。他走了這些時日,我都懸着一顆心,做什麼都精神。」
楊雲舒拉了她的手,寬慰道:「裴世子的功夫,我以前在京城就聽說過。秋狩年年拿頭名,宮禁內那麼多高手,都不是他的對手,你還慌什麼?」
宣惠苦着臉說道:「可戎真的功夫也不差啊……嫂嫂,你說這是不是針對他們的?為的就是引世子入局?我是不是不該叫他去?」
她越說越是心驚,恨不得現在起身去把裴敏中追回來。
楊雲舒按着她坐下,正色道:「宣惠,你不該這樣想!我娘家雖然都是文官,可自小手帕交里也有好些勛貴、武將家裏出身的。男人上戰場,身涉險地,留在家中的女人就更應該打點好家裏的一切,該吃吃該睡睡,不叫男人在外操心。你與其現在這樣想,不如去問問太夫人、國公夫人,看看她們當年是如何說、如何做的。」
宣惠垂下眼瞼,也覺得自己有些關心則亂了。
「裴世子自小刻苦,習得一身本事,不是為了留在家裏陪你玩玩鬧鬧的!他既胸有抱負,你就該成全他。若此次裴世子回來,現他走了之後,你就是這樣過日子的,以後再有事,他還敢出去麼?」
「因着你有孕,這次北伐他都預備不去了。說句犯忌諱的話,若這次北伐不成,明里暗裏會有多少人埋怨是因他之故?若成了,他錯過了上陣殺敵,為國為家報仇的大好機會,你道他的心裏真的不會有遺憾嗎?」
「或許我這樣說,你會覺得對女子不公,憑什麼我們就要自己辛苦、成全他們?可這世道本就如此,我們生而為女子,內宅之外的天地不是我們的。再者說,若你能將成國公府上上下下打理清楚,兒女教育有方,顧得住外面的排場,內里也不虧空,那便是大功一件了。」
宣惠點點頭,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寶貝,母親這幾天委屈你了。
「嫂嫂,你說的我都記下了。我也得做個像你一樣的賢妻!」宣惠抱着楊雲舒的手臂,撒起嬌來。
楊雲舒輕笑道:「像我有什麼好的?你呀,以前是個通透伶俐的,嫁了人反倒倒退回去了!都是裴世子慣得你,什麼事都自己攬下來,把你擋在身後。這舒服日子過久了,可不就越過越糊塗了麼?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呢!就好好惜福吧!夫妻之間本就該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可別糊裏糊塗地把他對你的好都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了!那以後才要吃大虧的,懂不懂?」
宣惠點點頭,笑道:「我都知道了,你還說!」
楊雲舒伸手點了一下她的腦門:「你呀!都做母親了,趕緊把你的聰明勁兒找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