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七十一章 決戰 (上)

    第七十一章決戰(上)

    「善。」

    「壯哉斯言。」

    話音落下,定柱與賀唯一二人相繼大笑撫掌,連日來,耳朵里聽到的幾乎全是各地文武官員爭相投降朱屠戶的壞消息,猛然間跳出李漢卿這麼一個甘心與為大元朝同生共死的異類,着實令人精神為之一震,至於其那條聯越坑吳之計能否好用,倒還是次要的,反正已經這當口了,朝廷肯定不會再吝嗇一個空頭封號,而即便張士誠不肯起兵偷襲朱屠戶的背後,對定柱與賀唯一兩人來說也沒啥損失,並且還可以藉機收了李漢卿辛苦訓練出來的三千火槍兵。

    迅速再度於心中權衡了一遍利害,定柱笑着頷首,「也罷,既然你肯立軍令狀,老夫就給你一次機會,來人,筆墨伺候。」

    「來人,替右相大人給張士誠修書,就說右相、老夫和李知樞密院事,聯名保舉他為越王,浙東行省丞相,許他開府建牙,自行任命文武百官,薦書已經送到了朝堂上,只待他肯答應出兵騷擾朱屠戶身後,聖旨和印信便會從海沽登船。」賀唯一也笑了笑,大聲補充。

    按照蒙古高官的習慣,隨軍都帶着可靠的筆式齊,(注1)所以,片刻功夫之後,就有兩個面目清秀的中年文人佝僂着腰走了進來,一個磨墨提筆,替定柱給張士誠寫信,另外一個,則鋪開紙張,替李漢卿寫好了軍令狀,然後請後者簽字畫押。

    待一切忙碌完畢後,定柱立刻派出心腹,飛馬趕赴海沽,調了最快的哨船,將自己書信送往杭州,賀唯一則兌現先前承諾,提拔李漢卿為鎮定路達魯花赤,樞密院正三品僉院,並且從中軍劃撥出七千精銳,補充進了忠義救**,由李漢卿統帶,軍餉、軍糧,皆按最高限額撥付。

    「多謝兩位丞相,今後赴湯蹈火,末將在所不辭。」李漢卿終於得償所願,裝出一幅感激的模樣伏地拜謝。

    「起來吧,赴湯蹈火就不必了,決戰之時,你能竭盡全力就好。」看到他奴顏婢膝模樣,賀唯一心裏剛剛湧起了一絲好感,轉眼又蕩然無存,勉強笑了笑,低聲吩咐。

    「起來吧,回去後仔細整合新老各部,別負了老夫和左相大人的信任。」定柱則一改先前茫然無措模樣,笑着走上前,雙手將李漢卿從甲板上攙扶起來,熱切地叮囑。

    「多謝兩位大人。」李漢卿再度掙扎着拜倒,畢恭畢敬。

    「起來,老夫與賀大人也是為國舉賢,你就不必太客氣了。」定柱笑了笑,再度將李漢卿拉起,隨即像長輩一般耐心叮囑了幾句掌控軍隊的要領,然後叫上了左相太平,一道將其送出了艙外。

    然而,待此人的背影跳上了聯絡專用的小舟,定柱的目光,卻迅速開始變冷,「此子,心懷叵測,絕不可委以重任。」

    「且讓他高興幾天,我已經在新併入忠義救**的人馬中,另行安排下了心腹,若是發現有其不臣之舉,立刻動手誅之。」賀唯一的目光也冷的像刀,盯着李漢卿漸漸遠去的背影說道。

    他們兩個都是當朝權臣,為大元殉難,乃為應有之義,而李漢卿不過是個下賤奴僕,平生未曾得到過朝廷絲毫的正眼相看,其前任東主還蒙冤被殺,而現在,此人卻依舊錶現出超出尋常的忠貞,其言其行,就着實無法令人理解了。

    俗語云,事物反常即為妖,對於自己看不明白,且不確定能否掌控的怪才,無論是定柱還是賀唯一,都絕對不會冒險留着他,任由他的實力繼續發展壯大。


    但是,對二人來說,眼下最重要的卻不是找藉口殺掉李漢卿,永絕後患,而是想方設法拖延時間,爭取將敵我雙方主力遭遇的日期,拖到張士誠那邊做出反應之後,因此,二人稍稍商量了一下,當晚就以蓄養體力為名,將大軍駐紮在了運河邊上的曠野里,第二天又將行軍速度減慢了一半兒,以每日上下午各自十里的速度,緩緩向前爬行。

    也許是李漢卿的謀略起了效果,也許是徐達忽然感覺到了危險,就在定柱將手中兵馬的行軍速度大肆減緩的同時,淮安軍卻突然發起了新一波攻勢。

    三月初八,淮安第四軍團強渡漳水,克巨鹿,順德路達魯花赤戰死,知府、鎮撫等文武四十餘人,獻邢台城歸降,廣平、漳德兩路蒙漢官員紛紛翻越太行山逃往冀寧,邯鄲、永年、林州等城不戰而下,一瞬間新增州縣太多,淮揚政務院根本來不及派文職官員趕過去接收,只能暫且從當地提拔勇於任事且曾經為淮揚大總管提供過方便的士紳「鄉賢」代管。

    三月十五,徐達親自領軍攻克攻克恩州,隨即,張定邊帶領一旅精銳飛奪故城,吳良謀領第四軍團克吳橋,與主力一道,對陵州形成合擊之勢頭,陵州富商張蛤蝲不花乃知府王克己岳父,捐款十萬貫犒師,並宴請城中有名望的官吏士紳一道於家中商議抵抗淮賊之策,王克己不知是計,欣然前往,張蛤蝲不花席間擲杯於地,家將家丁及淮揚軍情處行動隊死士盡數殺出,將闔城文武官員一網打盡。

    陵州既破,周邊各地蒙元官兵和鄉勇皆無力繼續支撐,三月二十,淮安軍分左中右三路齊頭並進,數日內相繼光復南宮、棗強、寧津、樂陵等地,月底,沿途州縣盡數易幟,徐達的兵鋒直指東光。

    河間路達魯花赤董錇乃為元初宿將董文柄之後,很早之前就審時度勢,與淮揚大總管府之間建立了密切往來,聞聽徐達大軍將至,董錇立功心切,以「迎戰淮賊」為名,親率兵馬趕往東光,然後將麾下副萬戶、經歷、鎮撫等蒙漢官員,請到府衙密謀舉義應淮,以謀下半生富貴。

    誰料他一手提拔起來結義兄弟許德光卻因為私吞軍餉被其當眾責罵之事,對他懷恨在心,明着答應下去整頓軍馬,一道棄暗投明,私下裏,卻又勾結了色目知府胡塞因、千戶李惠,半夜忽然起兵「捉拿叛逆」。

    達魯花赤董錇乃世襲的武官,自身統御能力一般,又生性粗豪,交遊廣闊,行事全憑心意,結果倉促之間,竟被胡塞因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不到一個時辰,充當臨時行轅的知府衙門便被攻破,除了一個幼子被派出聯絡淮安軍之外,董錇連同他隨軍同行的四子兩婿盡數死於亂軍當中。

    戰火持續了一整夜,第二天上午,胡塞因和許德光等人,才將達魯花赤董錇的心腹,以及城中的淮安軍情處死士屠戮殆盡,原本隸屬於河間萬戶府的一萬餘地方兵馬,還有前一段時間董家出資臨時招募的兩萬義兵,也逃散大半,被胡塞因等人協裹着留下來者,總計尚不足五千。

    那胡塞因自知憑着區區五千人馬,絕對擋不住徐達的二十萬大軍,於是乎在城中公然洗劫,將金銀細軟以及其他看上眼的物件,盡數搶走,然後又放了一把大火,帶領着許德光等人,一道逃向了南皮,試圖去投奔定柱。

    結果才走到半路,便被聞訊趕來的吳良謀率部追上,雙方剛一列陣,五千元軍立刻崩潰,胡塞因、許德光、李慧等將逃命不及,跪地祈降,淮安第五軍團長史祿德山恨胡塞因等人殃及無辜,援引當年審判張明鑑舊例,當場一眾降將處以極刑,首級掛於高杆,為後來者戒。

    三日後,河間董家聽聞噩耗,舉家歸降淮揚,四月初,獻州、河間、府城等地,不攻而克,而此時,定柱所部的元軍主力,才走到了滄州,距離南皮尚有一百餘里。

    董家在河間路盤踞繁衍了近百年,號稱一門十公,可謂樹大根深,因此董家帶頭投降淮安,給地方上帶來的震動極大,很快,真定路的其他幾戶漢軍世侯之家,也在各自所居住的城池內紛紛豎起了義旗,或者直接宣佈歸附淮揚,或者效仿當年金末元初之時,結寨自保,準備審時度勢,待價而沽。

    世侯們對民間的控制力一松,百姓們就愈發迫不及待地恭迎淮安軍,誰都知道,淮安軍身後就是數以千計的糧船,每光復一處華夏故土,第一件事情就停船放糧,賑濟災民,而只要你走到淮安軍的控制地,無論男女老幼,只要按照對方的吩咐做幾件非常輕鬆的事情,或者幫忙趕一下馬車,或者幫忙拉幾下纜繩,就能換取一整天的口糧。

    河間各地去年並沒有遭災,無奈距離大都城太近,所產糧食大部分都被官府搜刮去支撐元軍了,所以百姓們開春以來就沒吃上一頓飽飯,從淮揚大總管府培養的文職官員手裏,拿到了第一碗糧食之後,無不感恩帶德,一些心思機靈,年青力壯者,乾脆當場要求從軍,那些身體單弱,膽子稍小的,也紛紛將朱總管的仁義之名四下傳播,以期蒙元朝廷早日完蛋,換成朱佛子這個有道明君登基,救天下萬民於水火。

    與百姓們對淮安軍翹首以盼不同,沿途也不斷有鐵了心為奴的士紳豪強,還有色目包稅官,向北逃亡,免費將徐達這邊的最新動向,源源不斷地送到了定柱與賀唯一兩人手裏,二人發覺與淮安軍主力距離已經接近,立刻停住了腳步,一邊派遣心腹將領阿魯泰去「收復」河間府,打通河間路與保定路的通道,敦促月闊察兒立刻帶領各路地方兵馬前來增援,一邊搶佔周圍有利地形,準備以滄州城為依託,與徐達一決生死,(注2)

    注1:秘書,蒙元時叫筆式齊,清代則為筆貼士。

    注2:包稅官,蒙元時代的一種懶政,將某地稅務承包給色目人,由他們代替朝廷收稅,上繳一定數額之後,剩下的皆可以落入自家腰包,而這些色目收稅官又貪得無厭,導致地方民生凋敝,自宋代以來蓬勃發展的商業文化,迅速萎縮清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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