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隕大陸,大梁帝國,初夏。
作為青州境內首屈一指的凌劍宗,兩年一屆的正式弟子選拔就快開始了。
就在三天之後。
洛川知道,這是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
因為如今的他已經年滿十五歲了,如果此次還不能通過考核,摘掉記名弟子的頭銜,那麼就會被宗門無情地驅逐出去。
凌劍宗不養閒人,更別說是廢人。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能修行,那跟廢人又有什麼區別?
「該死!」
洛川暗罵了一聲,將手中的石子兒奮力投入了池塘中,看着水面泛開的片片漣漪,以及倒映出來的粼粼星光,突然感到了一種出奇的憤怒。
因此在下一刻,他抬頭看着空中的點點繁星,破口大罵道:「看什麼看,有種你給我下來啊!」
空中並沒有人,所以洛川實際上是在罵天,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罵那一顆顆璀璨耀眼的星辰。
如果洛川沒有辦法在接下來的三天之內感應到自己的命星,引星輝入體,就沒有辦法開啟體內的星海,自然也就和過去的這些年一樣,無法修行。
而凌劍宗選拔正式弟子的最低標準,便是降星一重境。
洛川的確有理由感到委屈和憤怒,因為他原本並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而是來自一個叫做華夏國的地方。
在那裏,洛川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外加一個業餘得不能再業餘的天文愛好者。
適逢大考結束,洛川好不容易約了一位自己心儀了許久的學妹去山上看星星,據報道,當夜會有百年難遇的超大獅子座流星雨,洛川便做足了準備,想要在流星雨降臨的時候向學妹表白,極盡浪漫之勢。
可惜最後的結果,流星雨的確是來了,但洛川的表白卻無疾而終。
因為他非常「幸運」地被一顆流星砸中了。
洛川最後唯一能記得的,只有學妹的尖叫聲,然後他一睜眼,就來了這麼個鬼地方。
巧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叫洛川,據說是在煙雨樓中多飲了兩杯酒,險些醉死當場,最後還是被凌劍宗百草堂的白先生給救回來的。
仔細想想,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吧。
撿回一條命的洛川雖然及時趕上了那一年凌劍宗正式弟子的考核,卻無奈因為沒能如期開啟星海而落選。
而那一次的死而復生,也成為了洛川此生最大的轉折點。
因為自那之後,這位在昔日曾被凌劍宗寄予厚望的修行天才,就真的如天邊的流星一樣,一落不回頭了。
還記得在五年前,當凌劍宗的三長老,柳如風,將洛川從響水鎮撿回來的時候,洛川曾在凌劍宗的天賦測試中大放異彩,紫金色的神級天賦讓他成為了那一屆所有記名弟子中最閃耀的存在。
除此之外,洛川在與同輩人一起學習基礎劍技的時候,更加展示了其無與倫比的悟性和天資,別人要用三個月才能學會的秋水劍,他七天就完全掌握了,一時間令各位長老驚為天人。
甚至有人預言,不出二十年,凌劍宗又要出一位聚星境強者!
為此,洛川被凌劍宗大力培養,不僅獲得了自由出入百草堂的資格,而且柳長老還親自給他挑選了一本玄階中品的《落塵訣》用以修習,甚至每個月還能領到整整二十塊星石!
那個時候的洛川當真是眾星拱月般的存在,就連正式弟子也無不羨艷。
而洛川為了不辜負柳長老的期許,更為了讓自己有機會擁有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刻意放緩了自己前進的腳步,遲遲未曾定星,為的,就是那傳說中的完美降星!
放眼整個凌劍宗,也只有掌門胡天南,以及太上長老林如做到了這一點。
而他們現如今都是聚星七重境的超級強者!
然而,洛川等了整整一年,原本打算在正式弟子考核前夜完成降星的他,卻莫名其妙死在了煙雨樓的酒桌上。
華夏國的洛川就此重生。
四年前的那場考核,洛川未能一舉邁入降星境,人們大多覺得情有可原,畢竟那時的他剛剛被白先生從鬼門關拉回來,或許身體還沒恢復到最好的時候,精神狀態也有些萎靡。
但又過了兩年,洛川還是沒能降星,再一次在正式弟子的招考中名落孫山,終於讓大家意識到,昔日的那個修行天才,已經變成了一個廢物。
雖然當時的柳如風長老已經去星殿閉了生死關,但凌劍宗還是出動了幾位長老級別的大人物,包括百草堂的堂主,來檢查洛川的身體情況。
最後得出來的結論是,洛川的星海胚胎似乎受了損害,就此與修行之路絕緣了。
得知此消息的凌劍宗上下無不唏噓,遺憾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憐憫者有之,唾棄者同樣有之。
而對於洛川自己來說,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這場穿越造成了這樣的後果,但他並不甘心,也從未絕望,從四年前到今天,在擺脫了剛來時候的迷茫和惶恐之後,他每日都在努力研習《落塵訣》,每夜都在星光最盛之時來池邊打坐,從未斷絕。
以期能夠感應到自己的命星。
但四年如一日,他每一次的努力都只能換來同一個結果,他的每一次感應也只有同一個畫面。
一片空白。
什麼都沒有。
他感受不到星力,也找不到自己的命星。
現在,距離他的最後一次正式弟子考核,只剩下三天時間了。
四年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三天能做到嗎?
洛川不知道,但他想試試。
所以今天太陽一落山,洛川就來了他習慣打坐的地方進行冥想,在經過整整兩個時辰的感應仍一無所獲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洛川突然有些心緒不寧,因此他極其反常地提前結束了自己日常的修習,睜開了眼睛。
這才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在對着星空大罵了一通之後,洛川仿佛終於將他這四年積攢下來的怨氣全都發泄了出來,心情也舒暢了很多。
然而,還不等他靜下心來繼續打坐,便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陣簌簌之聲。
洛川當即心中一緊,猛地轉過頭去,看向自己的身後。
那裏正站着一個骨瘦如柴的小丫頭,手中捧着一碗冷掉的雞湯,忽閃的大眼睛中儘是不知所措。
於是洛川眼中的警惕盡數化成了笑意。
「紅豆,你怎麼才回來?」
聽得洛川的這聲輕喚,那個叫做紅豆的小丫頭這才踩着小心翼翼地步子走到了他的身前,把眼睛彎成了天上的月牙兒,緩緩伸過手來。
「少爺,趕緊把這雞湯喝了,過幾天就要考核了,可得好好補補身子呢。」
洛川接過紅豆手中的雞湯,一臉狐疑地問道:「你從哪裏弄來的?」
紅豆嘿嘿傻笑了一下,隨即開口道:「少爺剛才在對誰發脾氣呢,看起來可嚇人了。」
說着,紅豆還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副擔心的樣子。
然而,洛川卻並沒有被這小丫頭糊弄過去,反而沉下了臉,嚴厲地說道:「你是不是又去黃胖子那兒做工了?跟你說了多少次,讓你離那傢伙遠一些,那個死肥豬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每次都藉機揩你油,你怎麼總是這麼不長記性呢!」
對於洛川的這番責罵,紅豆倒也不覺得委屈,反而笑着吐了吐舌頭:「好啦少爺,我知道啦,你先把雞湯喝了,我端着走這一路,手都酸了呢,好在一滴都沒灑,我厲不厲害?」
見狀,洛川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一仰脖子,一口將那碗冷掉的雞湯喝了個底兒朝天。
紅豆這才徹底露出了笑容,攥着瘦弱的拳頭用力在空中揮了揮,為洛川打氣道:「少爺這次一定行的!」
洛川笑着摸了摸紅豆的小腦袋,點點頭道:「那是當然,你也不去打聽打聽,你家少爺我可是凌劍宗第一天才……」
話還沒有說完,洛川便突然眼角一寒,看到了紅豆那細細的手臂上滿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頓時目色一沉。
「這是怎麼回事!」
「啊……」紅豆一驚,趕緊從洛川身前掙脫開來,伸手把自己的袖子使勁往下扯了扯,連連笑道:「這是我在去齋房的路上不小心摔的。」
這一次,洛川卻是半點沒有玩笑的意思,直視着紅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聽真話。」
紅豆看着洛川,知道少爺是真的生氣了,於是她臉上的笑容也跟着逐漸黯淡了下來,然後她慢慢低下了頭,小聲地說道:「今天我去熊長老那裏領星石,還是一塊都沒能領到,真是太沒用了,對不起,少爺。」
此言一出,洛川頓時就明白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住內心熊熊燃燒的怒火,卻怎麼也止不住眼中洶湧的戾氣。
「是熊原乾的嗎?」
「不是,不是……」紅豆趕緊連連擺手,解釋道:「其實也沒什麼的,都是我不懂規矩,與熊長老爭辯了幾句,然後陳師兄他們看不過去,所以就推了我一把……」
聞言,洛川當即握緊了拳頭,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陳七!」
話音落下,洛川的雙眼徹底紅了,卻不是被心中的怒火給燒紅的,而是被天光給染紅的。
同一時間,紅豆的小臉也被鍍上了一層美麗的殷紅色,就像是抹了蘭月坊的胭脂一樣好看。
洛川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了他此生最熟悉,也最刻骨銘心的那幅畫面。
獅子座流星雨。
在漫天流星當中,正有一顆赤紅色的星辰拖着長長的火尾朝他急速墜來。
一如當年。
恐怖的高溫讓洛川的髮絲都開始急劇捲曲,灼灼炎浪拂過池塘的水面,惹得池中的魚兒四散逃離。
洛川幾乎是用盡了渾身全部的力氣,一把將紅豆推離了自己身邊,緊接着,他眼前的世界就變成了一片絕對的赤紅,然後是無盡的黑暗。
在洛川被流星砸中前的最後一刻,他仿佛聽到了一聲熟悉又陌生的尖叫。
那是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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