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彧神情黯然,簡單扼要地講明了如今的情況。
「主公他……」
謝則雙目通紅,雙眸浮現氤氳水汽,哽咽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若非他被繃帶五花大綁起來,渾身沒什麼力氣,說不定就要跳起來大哭一場了。
「時也、運也、命也。」韓彧苦笑一聲,「我等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謝則不愧是李贇的堂弟,二人都是小天使一般的性情。
他第一時間關心韓彧的處境。
「先生如今這是……」
韓彧能自由出入營地、自家主公又已經狗帶,那麼韓彧如今的立場就十分明顯了。
「彧已經接受蘭亭公的招攬,自願入其帳下為臣。」
韓彧不避諱地道出真相。
若是換做程巡聽到這話,多半要氣得拔劍捅他,哪怕沒力氣捅也要破口大罵。
謝則的反應卻不一樣,他的眉宇帶着遺憾,同時又為韓彧鬆了口氣。
韓彧降了姜芃姬,那麼敵人肯定不會再為難他,韓彧的性命也不用擔心了。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兵家之爭,自古殘酷。先生這麼選擇也是無可厚非——」謝則想到了許裴的家人,唇角揚起一抹暖笑,「主公走了,他的家眷妻女再無人庇護。如今先生投靠了蘭亭公,想必蘭亭公也不好苛責主公親眷。不僅不能苛責,她還得好生照拂……主公膝下子女年幼,應該妨礙不到她。先生以後費些心思,好生教導一番……待來日長大成人了,他們定能重新撐起門戶、光耀門楣。若是如此,主公九泉之下看到了也會欣慰非常吧……」
謝則這不是道德綁架,反而是為了韓彧好。韓彧是許裴舊臣,這標籤會跟他一輩子。歸順姜芃姬,不管他願意不願意,他都要照拂許裴家眷,以免惹來旁人詬病,誣陷他無情無義。
當然,謝則的擔心還是多餘了,畢竟韓彧早就答應許裴了。
縱然如此,謝則的好心還是讓韓彧心中熨帖。
「彧知道——」韓彧話鋒一轉,單刀直入問謝則,「謝校尉如此為彧考量,你可想過自己?」
謝則重傷被俘,這會兒還被包成木乃伊不得動彈。
他從鬼門關回來,總不會還想爬回去吧?
謝則也該為自己考量考量。
韓彧這個問題將謝則問懵了,他雙目失神地望着帳篷頂端,半晌不發聲。
「先生是來勸說末將歸順的?」
韓彧點頭承認。
謝則是個心思直白的人,韓彧要是對他用心計,自個兒心裏也過意不去。
「蘭亭公倒是個性情疏闊、胸襟寬廣的女子。」
謝則沒有過激情緒,面上反而帶了苦笑。
那日夜襲,謝則打着要姜芃姬性命的主意,李贇不慎喊破了她的身份,謝則賭上一切去截殺對方。那般局勢,這人不僅沒有要了他的性命或者折辱泄憤,反而示意韓彧招攬——
謝則道,「先生也覺得末將應該歸順麼?」
「彧不能替你做決定,歸順與否,全看謝校尉如何抉擇。」韓彧補充一句,「據聞,謝校尉是蘭亭公帳下將士李贇的堂弟,你又出身嬛佞謝氏。你便是不想歸順,她也不會為難你。」
殊不知,韓彧這話似一顆地雷將謝則炸懵了。
他睜着圓溜溜又黑白分明的眸子,眼底寫滿了驚嚇。
「什麼堂弟?」
謝則嚇得差點兒扯到傷口,別嚇他啊。
瞧謝則的反應,韓彧便肯定他是真的不知道,但姜芃姬也不可能撒謊。
那麼——
韓彧平靜地道,「方才蘭亭公說李贇之父是謝氏上一代的嫡系,你們是堂兄弟。」
謝則嚇得雙目圓睜,本來就像木乃伊了,這會兒僵硬得更像了。
「怎、怎麼可能——」
謝則口中喃喃,一副被嚇壞的表情。
韓彧追問道,「什麼不可能?」
謝則半晌才回神,苦笑着道,「先生應該也有所耳聞吧?謝氏宗族因為二十餘年前某件事情,全族日漸低調,極少參與朝政,在朝任官的子弟多半也是閒職——」
韓彧點頭,「隱隱聽過。」
他雖然不是出身大族,但族中人脈也有,東慶沒有覆滅之前,韓氏和執掌東慶兵權的鎮北侯府還有姻親關係。嬛佞謝氏的八卦他當然也聽過一耳朵,但他不知道謝氏突然隱退的原因。
難不成其中隱衷和李贇的父親有關?
謝則道,「具體的內情不方便說,不過那件事情與族中上一代嫡系長子謝謙有關——」
謝謙?
雖說是上一代的風雲人物,但謝謙年輕時候粉絲無數,韓彧母親也是其中一員。
他自然也聽過謝謙,專程去查過對方的生平呢。
「據聞,謝謙壯年而亡,之後又因為不為人知的緣由被謝氏除宗——」
謝則道,「對外說是壯年而亡,但爺爺和父親並不相信大伯這麼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爺爺他們派人在大伯跳崖的崖底搜尋數遍,莫說大伯遺骸,便是一具人骨都未曾尋到。」
這個秘密一直沒對外聲張,但謝則爺爺仍舊相信長子謝謙還活着。
韓彧驀地明白過來,問道,「謝校尉是懷疑李贇之父不是旁人,正是失蹤多年的謝謙?」
謝則用力眨眼。
他現在動彈不得,只能用眨眼代替點頭了。
「對,這個可能性極高。」謝則說到這裏,各種線索在腦海中串聯成一條線,他越說越肯定,「李贇所用武藝分明是謝氏家傳,哪怕是天賦異稟,想練到那般精湛巧妙、收發自如的程度,沒個十幾年苦練也做不到。另外——大伯謝謙失蹤的時候,同時失去蹤跡的還有尚在襁褓的兒子。算算年歲,李贇也符合。他的模樣與大伯年輕時候的畫像也有幾分神似——」
韓彧苦笑道,「這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謝則和李贇陣前打得可狠了,雙方但凡有一人失手,說不定就命喪對方手裏了。
觀姜芃姬先前的態度,可見李贇一早就知道他和謝則的關係。
謝則懇求韓彧,「先生,末將能私下見一見李贇麼?有些事情總該向他求證。」
韓彧道,「可以試一試。」
「多謝。」
韓彧也沒追問謝則會不會歸順了,不管他歸順與否,至少這條命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