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頭輕動,李沐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這麼緊張。
花梨木打造的雕花椅上,鋪了細膩娟織的坐墊,照理來說,坐上去應該十分舒服才對。但是李沐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讓他不自在的目光,來自上首。那個坐在主位上的魁梧身影。那人捧着青瓷茶杯,不緊不慢地喝着茶。
這茶在李沐手邊也有一杯。只是聞着茶香,李沐就知道這絕非自家店中的那些劣等青茶可比。
「喝茶。」那人看李沐有些拘謹,示意李沐可以放鬆一些。「今日請你來,只是閒聊一番。切莫緊張。」
李沐抬起頭,臉上的笑容帶着一絲拘謹。
大廳之上那高掛的橫匾映入眼帘。
「東勝魁首。」
這四個字,是壓力的來源之一。
東勝是地名,指大貟治下,東南勝州。也就是李沐所居的州府。
魁首兩個字,很好理解。那便是第一的意思。這四字連在一起,便是勝州第一。
什麼第一?武道第一。
坐在李沐上首的,赫然就是勝州武道第一人——烈火掌寧席白。據說,寧席白的武功已入化境,若是江湖之中有排名,足以排入前十。
畢竟天下一十三州,能心安理得地受下一州第一之名,若沒有名副其實的真材實料。恐怕早就被人奪了去。
大貟王朝共封天下武道魁首一十三人,人稱十三魁首。能評上這魁首之名的人,要麼武功足夠出神入化,要麼勢力足夠強大。總之,便是要在江湖之中,有足夠的實力,才會被朝廷所承認。
寧席白穿着一身玄色衣衫,就端坐在雕花椅上。只是不緊不慢的喝茶,但是只是這一股久居上位的氣度,足以讓涉世未深的李沐額頭見汗。
「聽知桐說,你家裏是開茶館的?」寧席白開口問道。
李沐連忙點了點頭。
寧席白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仿佛在李沐到來之前,就準備好了問題。於是,便按着順序問李沐第二個問題。
「家中父母可健在?」
李沐清了清嗓子,說道:「家父尚在,家母自我出生起便不曾見過。」
「哦。」寧席白淡淡一個哦字。
李沐不知他具體是何用意,只能用袖口微微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可有房產?可會武功?」寧席白的問題接二連三。他似乎也感覺到自己對眼前這個毛頭小子的壓力太大了。於是想笑一笑,緩和一下氣氛。
李沐偷偷瞥了一眼寧席白,後者不笑還好,一笑,反倒是讓李沐更加緊張了。因為他家中,只餘一間茶館謀生,除此之外,他哪裏還會有房產。至於武功,他爹李列從小就讓他專心讀書,不讓他瞎混,所以根本從未接觸過。
李沐當然也不是傻子,這兩個問題的答案,他心裏清楚。那肯定是無法讓寧席白滿意的。可他無法欺瞞寧席白。且不說寧家在勝州的勢力,就憑寧知桐是他女兒,李沐也不敢欺騙於他。
於是他老老實實地搖頭。
寧席白臉上依舊帶着微笑,但是心中已經對李沐的情況掌握了一二。知道了這些情況,他心中倒是有些為難,「知桐這個丫頭,這可讓我難辦了。」
一時之間,兩人都不再言語。
大堂之中便沒有了聲息。
「寧……」李沐開口,只稱了一個姓,但後面的稱呼,卻是讓他有些犯難。叫伯父?今天他也是第一次到寧家來,如此稱呼未免太過親近一些。叫家主?那未免也太生分了。
「寧爺。」猶豫再三,李沐叫出了這個稱呼。
寧席白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差點噴了出來。這個稱呼,若是江湖人來稱呼一聲,寧席白並覺不妥。可這個只比女兒大了一歲的毛頭小子這麼稱呼,有些讓人啼笑皆非。
「還是叫伯父吧。」寧席白放下茶杯,「畢竟我可是聽知桐提起過你好幾次了。」
「呵呵,知桐她……」提起寧知桐,李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寧知桐是寧席白唯一的女兒,也是李沐所愛慕的少女。寧席白這個位列江湖十三魁首之一的大人物,能夠如此和顏悅色地召見李沐這個小人物,還不是為了女兒的終生大事?
若不是他的寶貝女兒寧知桐幾次三番提起這個李沐,寧席白又怎麼會去注意這個小子?
「知桐都跟我說過啦。老實說,我這個女兒,被我和她母親給寵壞了。脾氣差得很,也倔得很。所以,她對自己的事情,倒是很有主見。」寧席白說完這話,分明聽到自己身後屏風後頭,傳來一個不滿的聲音。「哼。」
顯然,寧知桐就躲在屏風後面,偷聽自己父親和李沐的對話。「哼。爹也真是,拿這氣勢,還不把人給嚇死。爛木頭也是,真是一根爛木頭。平日裏那貧嘴勁到哪裏去了啊?」寧知桐撅起小嘴,對李沐的表現有些腹誹。
可她畢竟不過一十五歲的年紀,哪裏知道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不管多成熟多老練,在第一次面對老丈人的時候,終究是會顯得有些畏首畏尾的。
不然你以為,老泰山的稱呼是怎麼來的?當真是有泰山壓頂的壓力啊。
李沐訕訕地笑了,平日裏與寧知桐相處,倒真沒有寧席白所說的壞脾氣和倔強。寧知桐她,也多是有些少女心性罷了。
「不過,李沐啊。知桐若是認定了你。我倒也不強迫她改變主意。」寧席白收起緩和的笑臉,變得嚴肅起來。「可我寧家從父輩起,白手起家。創下偌大基業。如今更是寧陸王李四大家族之首。我寧席白就這麼一個女兒,以後這家業,終究會要傳到她的手中……」
說到這裏,寧席白頓了頓,然後仔細盯着李沐說道:「我怎知,你就不是為了這份家業而來呢?」
李沐聽聞,身子一僵。「不不,寧伯父……我……」
寧席白大手一揮,打斷了李沐的辯解。「我寧某人身為十三魁首之一,名氣夠大,仇敵也夠多。如今知桐在家中,我也能就近照料,護她無憂。如果她跟你在一起,你能保護她麼?」
李沐背上的冷汗徹底打濕了衣衫。他滿臉漲紅,站起來說道:「寧伯父,我雖然不會武功,但是若有人想要傷害知桐,我定然誓死護她周全。」
這一番話,李沐說得激動。屏風之後,寧知桐的眼眸也閃過一絲別樣的光彩。
可是,寧席白還是那模樣。
成年人看的東西,遠遠要比這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要長遠得多。
「年輕人,光有決心是不夠的。你沒有與之相稱的實力。到最後,決心終究是個笑話。」寧席白淡淡的話語,仿佛巨錘,砸中了李沐。
李沐坐倒在椅子上,雙手緊握,雙目出神。
屏風之後偷看的寧知桐,秀眉一皺,就想走出來。但是看到自己父親有意無意之中瞥過來的眼神,她的腳步又頓住了。
寧席白自幼對她,拋開寵愛之外,也另有威嚴。而今次李沐上門,也是寧知桐自己推動,才讓寧席白有了看一看李沐這個小子的心思。
自己父親,是在試探李沐麼?
「可爹這些話,未免太重了一些吧。」寧知桐着實有些擔心李沐。
李沐略略慘笑一聲,「寧伯父,我如今學武,還來得及麼?」
寧席白想也不想的搖了搖頭,「練武之人,都是從小調理筋骨。年幼者三四歲便開始琢磨,年長者不過十歲。都是挑在幼童長大之前,打熬基礎。如今你已一十有六,早已過了學武之齡。縱然習武,成就也十分有限了。」
李沐臉色變得煞白。這個結果,意味着寧席白分明是不同意這門親的。妄他興高采烈而來,沒想到,卻是受到了現實**裸的打擊。
寧席白看到李沐的臉色,也知道自己這番話說得有些重了。他也看到了自家女兒白嫩小臉上擔憂的表情,終究不忍讓女兒太過擔憂。
於是,他說道:「當然,我寧某人不是那種一眼定人的傻子。今後的事情,誰都說不準。況且我們江湖人,與那些王公大戶不一樣。門當戶對是錦上添花,真心誠意才是其中根本。」
「硬生生拆散知桐和你,這件事,我不會做。」
「但是,你是男人,我想有些責任,你也必須扛起來。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寧家家大業大,你要如何擔起這份家業?保知桐衣食無憂?還有,寧某人仇敵遍天下,若是不講道義及人子女,你又如何能護知桐周全?」
「……」李沐默然,這兩樣東西,他一樣都沒有信心。
寧席白看到李沐的樣子,微微搖了搖頭。眼前這個少年,在他眼中,畢竟還太過稚嫩。
「罷了,我就給你兩點要求,你若答應,我們便再來談這門親事如何?」
李沐聽聞,猛然抬起頭。他的眼中又泛出光彩來。
「第一、入贅寧家。」寧席白伸出一根手指。
李沐眼神一頓。
寧席白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開始習武,打下基礎。若是你同意入贅,和知桐成親之後,我會教你武功。不求你天下無敵,但求你在我身故之後,可以護得知桐周全。」
李沐木然地點了點頭,將寧席白所說記在心中。
寧席白看他的模樣,知道今天所說得也夠多了。於是微微招了招手。等在門外的婢女便把早已準備好的茶湯端了上來。
點湯送客。李沐是明白這個意思的。於是,他也知趣地起身,向着寧席白作揖行禮。「寧伯父,您的話我記在心裏,我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寧席白微微頷首。
李沐轉身,向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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