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印象中的余心蘭,一向是清高自持的,象這種如此少女心的小動作,她還是頭一回看見余心蘭做出來呢。
這時候余心蘭的表情也是難得地少女氣十足。她有些窘迫,又有些靦腆地問着秦含真:「秦三妹妹,聽說令祖有許多名家法帖的收藏?」
秦含真眨了眨眼,謙虛地表示:「也不是很多,有一點吧,其實大多數是摹本。」
其實並不是,秦柏是真的擁有很多名家法帖,當然摹本也有,但真跡也很多。皇帝對這個小舅子一直有心補償,而秦柏回京後又非常懂事低調,從不給皇帝添麻煩,簡直就是本朝外戚的典範。皇帝出於喜愛與愧疚的心理,在某些方面對秦柏可以說是有求必應的。秦柏時常入宮,但並不是每一次都正好遇上皇帝有空的時候,等待的時節,他就時常借宮中的藏書看,或是欣賞皇帝乾清宮裏的名家字畫。皇帝也知道他這個愛好,便按季更換自己宮中的字畫擺設,好讓秦柏時常能瞧個新鮮,又能看到更多的名家作品。
不但如此,秦柏若是想要把大內收藏的珍品古籍、名家字畫借出來看一看,皇帝幾乎就沒有猶豫過。因此秦柏那裏擁有很多名家法帖的摹本,都是他把真品借出來後,仔細觀察、揣摩過,才臨下來的,還藉機教會秦含真與秦簡不少東西,令小輩們也有所得益。而其中若遇上秦柏特別喜歡的真跡,他自己嘴上不說,皇帝卻留意到了,每逢他過生日,又或是年節時,就會連同其他東西一併賜下來。皇帝這位姐夫,待小舅子是真的好。秦柏也感念於心。
秦含真清楚地知道自家祖父的書房藏書室里,都有些什麼好東西。可是財不露白,她也犯不着到處嚷嚷去,適當地謙虛一下,也可以少拉些仇恨。
余心蘭沒有被她的謙虛糊弄住,人家也沒心生仇恨。壽山伯府世代書香,余心蘭自幼熟讀詩書,喜愛書畫,乃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貨真價實的那一種。她關注的是自己問題的本質。
秦柏收藏的那些名家法帖和摹本!
「你想看一看我祖父的收藏?」秦含真眨了眨眼,重複了一遍余心蘭的請求。
余心蘭點了點頭,臉微微地紅了。她其實也不大習慣這種情形,心下頗有些窘迫:「我知道那些字畫都十分珍貴,不敢奢望能借出來,只想一觀。」當然,若能讓她臨摹一遍,那就更好了。
秦含真遲疑了一下。他們永嘉侯府與壽山伯府的關係並不算親密,她與余心蘭更是直到這兩個月才多來往了兩回,目前只能算是泛泛之交。祖父秦柏的收藏,連許家兄弟與盧家兄弟都不能輕易得見,也就是秦含真這個親孫女能時時欣賞,秦簡與趙陌這兩個熟悉的小輩偶爾可以相對比較頻繁地接觸到。那麼珍貴的古物,秦含真可不敢輕易開口承諾。
她只能對余心蘭說:「我得問問祖父他老人家的意思,不敢擅自作主。」
余心蘭表示十分理解:「這是應該的。」畢竟是名家法帖呀,而且還是宮裏賞下來的,怎麼可能隨便就由得外人看了去?
兩個小姑娘約好了,秦含真會去詢問祖父的意思,然後儘量趕在二月底之前,給余心蘭捎信。若是一切順利,三月三上巳節的時候,余心蘭就會前來永嘉侯府拜訪。若是永嘉侯秦柏有所疑慮,余心蘭也願意等,四月,五月,六月……哪怕是等一輩子都行哪!
秦含真察覺到了余心蘭內心深處,對於書畫的真心喜愛,感覺與她更親近了幾分。與她說話的時候,就少了幾分客氣和拘謹。蔡元貞與余心蘭等人,其實都是秦錦華的朋友。秦錦華將秦含真引起了自己的朋友圈子,秦含真看似與眾人都相處得不錯,但嚴格來說,那都是秦錦華的朋友,而不是她的朋友。如今經過一段時日的來往後,秦含真才感覺到了,蔡、余兩位似乎正在成為自己的朋友。
這讓她心情頗為愉悅。這樣一來,她日後在京城,估計就不必再天天都守在家裏,除了跟祖父祖母打交道,與趙陌通通信,就是讀書畫畫,什麼社交生活都沒有,如此乏味了吧?
春宴並不是正式的大型宴會,要吃的菜色也相對比較簡單。大家這一個月里都吃慣了,未來還會再吃不少,乏善可陳,因此吃完就完了。倒是今日姚氏請來的女樂班子,琴簫演奏得極好,襯着春日微風,絢麗園景,別有一番動人之處。在場的太太奶奶們都十分喜歡,想着自家春宴還沒辦,又或是預備日後還有別的宴會要開的,都紛紛打聽起了女樂班子的名字與班主的聯繫方式。
客人們都十分盡興。今日天氣很好,景致很漂亮,丫頭婆子們侍候得殷勤。菜色都在水準之上。前來做客的女賓們都是知禮守禮之人,除了個別人小小地鬧了點不愉快以外,並沒有故意生事討人嫌的存在。更難得的是,她們一次性見了二十來位京中名門子弟,全都沒訂過親事,簡直就是把一眾有資格做她們女婿或孫女婿的青年才俊拉到她們面前來,一字排開,任她們觀察與挑揀了。這樣的機會,平日可少有得很。
有人很快就有了心水的對象,想必用不了幾日,京城裏的官媒們就要忙碌起來;也有人在超過一個的人選之間猶豫徘徊,享受着難以決斷的痛苦與幸福;甚至還有人等不到春宴結束,兩家彼此間就已經達成了共識,直接在宴會期間找齊了媒妁,連庚帖都交換了,只等各自回家後請人看八字,便可以把婚約定下來。
宴會到了末期,許多太太奶奶們還有些意猶未盡,或是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說話,或是與心水的未來親家再多作交流,也有人把自家的兒女叫到一處,看他們相處得如何,彼此是否能看對眼。明明春宴已經快到結束的時間了,但園子裏還是十分熱鬧,沒什麼人說要提前告辭。
姚氏只得繼續忙碌着招呼客人們。其實她更希望能與雲陽侯夫人、壽山伯夫人多做點交流的。方才這兩位夫人都誇獎了秦簡,只是沒提親事,她有些不死心,想把女兒也拉到兩位夫人面前去露露臉。至於許家與盧家的孩子們,已經被她冷到一邊去自生自滅了。
許氏冷眼察覺到了長媳的態度,心中不悅,但她眼下還騰不出手來敲打兒媳。她更關心宮裏的進展。秦柏帶着秦仲海與蘇家兄弟進了宮,至今還未回來,也不知事情辦得怎樣了,皇上打算如何發落鎮西侯府?
擔心之餘,她還要稍稍為春晚亭那邊的男賓席操一下心。今日那邊就只有秦叔濤代表秦家在待客。二房的秦伯復是指望不上的,他不拉後腿已經算好了。秦簡兄弟幾個都是小輩,能把年輕一輩的客人招待好就不容易了。秦叔濤一個人,也不知是否能支撐住全場。雖然還有一位盧普可以幫襯着些,但他畢竟只是秦家的女婿,還是早已分家出去的二房的女婿,名不正則言不順哪。
許氏稍稍走了一下神,方才回過神來,卻發現小女兒秦幼儀不知幾時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席位。她忙小聲問身邊的丫頭:「二姑奶奶呢?」
鸚哥忙回話道:「二姑奶奶方才走開了,說是心裏煩悶,想去園子裏透透氣。」
許氏明白了,女兒也在為等待着未知的結果而焦慮呢。她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反正是在自家的園子裏,秦幼儀還能出什麼事不成?
秦幼儀當然不會在娘家的花園裏出事,但不代表她不會遇上事。
她此刻就站在梅林入口處,有些尷尬地不知該不該繼續往前走。
前方離她不遠處,在一株粗大的老梅樹後,裴國公府的大少奶奶正揪住了女兒裴茵在罵:「你能不能懂點事兒?!你以為如今是什麼時候?你以為家裏是什麼處境?!你覺得我們家是國公府,你是公府千金,就身份尊貴了,了不起了,能隨心所欲地想嫁給誰嫁給誰了?能想罵什麼人就罵什麼人了?!我再三說了,這是你祖父和父親的意思,你嘴裏應着,過後就全當耳旁風,只顧着自己高興。你怎麼不想想,沒了你祖父和父親,你又算是什麼東西?!你走出去,這園子裏又有多少人願意搭理你?!」
裴茵被母親罵得哭了出來,十分委屈。
裴大奶奶見女兒哭得可憐,也有些心軟,稍稍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那等人家,不是我們想要攀上去,人家就樂意的。難不成我就沒在人家夫人面前暗示過?人家不接話,我有什麼法子?!咱們家好歹也是國公府,你祖父的臉面擺在這兒,再沒有死纏爛打的道理。你也矜持些,別再做夢了。我給你說的人選,哪一樣差了?家世、品貌、才學,樣樣皆是上品,一樣是前程似錦的青年才俊,絕不會辱沒了你。就這樣,我們還不定能不能說得成呢。你在這裏嫌棄什麼?!」
裴茵有些賭氣地哽咽說:「人家不樂意,我還不樂意呢!一樣是要被人嫌棄,我為什麼不尋自己中意的去?」
裴大奶奶忍不住狠狠戳了女兒的腦門一記:「糊塗東西!你當自己沒被嫌棄過呢?即使一樣是會被嫌棄的結果,我們也可以試着去尋更有把握成事的,說不定就能成了呢?你就別再胡鬧了,聽家裏人的安排吧。你祖父如今都多少歲了?他老人家癱瘓了這些年,只能躺在床上,吃些粥水,不能寫字不能動,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就象是活死人一般,還要為子孫操心,容易麼?!換了是別家的老人,象他這樣的身體,早就該享清福了,獨他這般辛苦。你還不省事,淨叫人替你操心!」
裴茵猶自在那裏抽抽答答地哭着。梅林外,秦幼儀聽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