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回了自己的艙房,開始埋頭給父親秦平與盧嬤嬤寫信。她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在信中一條條寫出來,又提醒父親要注意保護梓哥兒,不要輕易讓他與外界不明身份的人接觸,就連清風館裏往來的下人,也要小心提防,謹防有人被何氏收買。如果何氏真的找上門了,不用心軟,絕對不能讓她進府。她要是想鬧,請長房出面報官府處理算了。
反正秦安休妻的事,已經有了統一的說法,沒必要擔心丟臉不丟臉的問題。就算嚷嚷得滿京城都知道了,永嘉侯府也經得起。何氏在京城無依無靠,不會是他們家的對手。就算她有依有靠,後台也強不過秦家去,秦家大可以安心地仗勢欺人一回。
秦含真勸說父親,沒必要因為覺得何氏與章姐兒可憐,就對她們網開一面,也用不着給銀子資助。一來何氏身上有銀子,維持生計是沒問題的;二來二叔秦安可以看在曾經的夫妻情份上對何氏伸出援手,他們父女倆卻沒必要,因為他們與何氏之間有仇無恩。想要做善事,他們可以把錢財精力放在更值得他們接濟的窮人身上,而不是給這個害了別人性命還能憑着孩子逃得活路,至今沒受過法律懲罰的毒婦!
秦含真囑咐得很細,洋洋灑灑地寫了半天,寫完了回頭一看,現自己足足寫了三張大紙,也不知道自家父親接到信後,會不會為女兒的囉嗦而頭痛?
秦含真有些尷尬地乾笑了下,想了想,決定再寫兩張紙,這回寫的是自己乘船路經淮陰、淮安等地時的見聞,沿途景致、特色小吃、趣事秩聞,等等等等,連自家祖母牛氏胃口不大好,纏着祖父秦柏要求上岸買些佐餐小菜的雞毛蒜皮都說了,還有自己下棋,昨日贏了秦簡三盤,輸了趙陌兩盤,諸如此類。
這麼一水,信雖然寫得囉嗦了些,但瞧着還挺有生活氣息的。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喜歡?
秦含真寫完信,吹乾了上頭的墨,小心用信封封好。打算用漿糊封住信封口的時候,她現今日天氣太冷,漿糊都被凍幹了,忙叫青杏來點燈。
青杏心中疑惑,拿了火摺子過來點燈,問她:「這天兒還沒黑呢,姑娘這麼早就要點燈了?要是姑娘覺得艙房裏太昏暗,不如把窗子開一開?」
秦含真搖頭道:「外頭那麼冷,開窗子幹什麼?我不是嫌室內光線太暗,而是漿糊幹了,我想要點燈來烤一烤。」
青杏明白了,點了燈,拿過盛漿糊的小碗,一邊幫她烤,一邊說:「方才我在趙小公子那邊與青黛說話,聽她說今日趙小公子本打算與簡哥兒到碼頭上逛一逛,吃過飯後還可以到夜市上去轉幾轉。因為天兒太冷,太陽下山後,冷風吹得更厲害了,他們又打消了主意,正躲在艙房裏說話呢,說是明兒早上再逛揚州城。到時候太陽出來了,一定比夜裏暖和得多。」
秦含真訝然:「明兒早上再去逛?你沒聽錯吧?咱們明日一早就該離開了,還怎麼逛?」
青杏道:「好象是簡哥兒去了黃大人船上見了他一面,聽黃大人說,咱們的船隊要在揚州停留一日,等到後日清晨再離開。」
秦含真頓時又驚又喜:「真的嗎?你沒聽錯?!」
這可太讓人意外了!這一路行來,他們一直在趕路,除了在天津時為了去給牛老爺子掃墓,順便等黃晉成過來會合,曾經停留過一天以外,其他時間基本上都是前一日停靠碼頭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吃過早飯就離開了。日程趕得秦含真都覺得有些太誇張,心想這時候才到重陽節,他們已經快到長江邊了,離冬天運河冰封的時節還早着呢,用不着這麼趕吧?真不知道為什麼祖父秦柏一點兒都不肯放鬆,路上祖母牛氏可是身體不適過好幾天的,前兩日也有些虛弱呢,但他們的船還是沒有放緩度。
結果到了揚州城,黃晉成居然打算在這裏停上一天了?!可真是意外之喜。
揚州可是極繁華的大城,雖然他們只是停在運河邊的碼頭上,但也能看得出來這地方繁榮更甚於此前曾經路過的所有河港。若真能有一天空閒,說不定還能上岸去逛逛?
秦含真驚喜之餘,還對青杏說:「不知祖父祖母會不會放你們假?你跟你哥哥小時候都在這裏住過幾年吧?還認得路嗎?要不要回舊居看看?」
青杏臉上露出了幾分掙扎,有些期盼,有些歡喜,但更多的還是難過:「算了,我小時候是在這裏住過幾年,不過我那時候認識的人,恐怕如今都不想見到我呢。我也沒什麼親戚熟人住在這兒,住過的地方說是舊居,其實是揚州府衙後頭的官邸,早不知換過多少任主人了。我和哥哥回去了也看不見什麼,反倒瞧着傷心。」
她很快就換上了笑臉,對秦含真道:「不過,姑娘若是想到城裏逛逛,我和哥哥可以給您做嚮導。雖然已經有十年沒回來了,但揚州城的變化應該不會很大,道路方向我都是認得的,我還知道哪家店是老字號,菜餚點心味兒最好,還有各色香粉飾,扇子綢緞,字畫古董,無論您想要什麼,揚州城裏應有盡有。」
秦含真聽得都心動了:「回頭我就問問祖父祖母。難得經過這裏,又能停留一天,總不能就在碼頭上乾等一日,荒費時光,好歹也要逛逛街吧?想要好好遊玩一番是不能了,回程的時候再說吧。眼下秋冬時節,萬物凋零,景致也不如春暖花開時美。」
青杏點點頭:「煙花三月下揚州,那個時候的揚州城確實極美。我小時候年年踏春,把城裏城外的好景致都逛了個遍。姑娘若是明年春季當真回來這兒遊玩,我就帶您到景致最好的地方去!」
就在秦含真主僕倆興致勃勃地討論揚州城哪裏的景色最好,哪家老字號的貨物最別致的時候,沈太醫也在向秦柏嘀咕:「方才我去尋黃大人說話,卻沒找着人。他的親兵告訴我,黃大人下船去了,還說我們一行人明日會在揚州停留一日,後天清早再出前行。黃大人這不是自作主張麼?他可沒跟侯爺與我打過招呼呀!他這是要做什麼?!」
秦柏也有些意外:「難不成是揚州城裏有什麼要緊急事,需要他去過問?」
沈太醫哂道:「揚州城裏的事,自有揚州城的官兒去管。與黃大人什麼相干呢?我們還是要儘快趕到金陵城去,與殿……與那位爺會合才是。況且,即便真有要事,需得在此停留一日,黃大人也可以與我等商議,而不是一聲不吭就做了主,人還直接消失不見了。我問他的親兵,黃大人去了何處?他的親兵卻一問三不知,真是氣煞人也!」
沈太醫心裏對黃晉成是真的產生了幾分不滿。他此行南下,也是肩負重任而來的,心裏壓力也很大的,好不好?
秦柏沉默不語。
沈太醫繼續抱怨:「說來也是奇怪,從前我們一路行來,一直都在趕路。有時候為了不錯過宿頭,也是為了安全計,偶爾也會有提前在某處大港停靠,少趕半日路的情形。但是象如今這般,直接耽誤上一天的,還真是沒有過。這天氣也好,沒下雨沒下雪的,不趕緊趁着天氣好的時候,儘快過江,萬一到了江邊卻遇上風雨,那該如何是好?!」
揚州過去不遠,就是長江邊了,過了江才是鎮江城。要去金陵,需得從那裏轉道。
秦柏看得出來,沈太醫是真的惱了,便微笑着安撫他:「沈大人放心,我已看過天色,接下來幾日都是大晴天,不會有雨雪的。黃大人素來行事穩妥,不是會胡鬧的人。他會在揚州停留,必有緣故。他直接領了皇上密令行事,我等都有許多內情毫不了解,還是少抱怨他兩句吧。」又提了個聽起來很誘人的建議,「揚州大城,難得來一趟,沈大人不打算進城去瞧一瞧麼?」
沈太醫被他一番安撫,心情平靜了不少,反應過來秦柏身份貴重,品階比他高得多了,只是因為一直以來都待人親切和藹,絲毫沒有架子,倒讓他忽略了兩人之間的身份區別。他方才說話語氣略嫌無禮了些,難為永嘉侯一點兒都沒有怪罪的意思。
這麼想着,沈太醫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道:「侯爺說得是。既然黃大人已經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多說什麼。難得來一趟揚州城,是該逛逛的。」便告退了。
秦柏微笑着送他離開,轉過身,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消失了,代之以疑惑的表情。
他不知道黃晉成在揚州停留一日,是要做什麼事。但是,他記得小時候曾聽母親葉氏夫人提過,老侯爺的原配黃氏夫人,娘家的祖籍,就在揚州。
這意思就是說,黃晉成大人的祖籍,正是在揚州。黃晉成在揚州停留一日,又消失無蹤,莫非是回他家鄉去了?可他並不象是個會因私而忘公的人,如此行事,會不會是跟先前金陵來信有關係?但太子與黃家族人之間,又能有什麼聯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