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朝萬萬想不到,自己原本只是想要渾水摸魚,不料遇到的居然會是一條大魚!
他原以為湯太醫與沈太醫是奉了密令,到江南來為太子尋醫求藥,只需要暗中做點手腳,令他們空手而歸,京中的太子自然而然地,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反正太子遲早都要死,皇帝遲早要過繼嗣子,他半點沒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不對,還自以為能搏一個從龍之功,為蜀王幼子得登大寶出一分力,今後便飛黃騰達了。
他到江南為官已經有大半年時光,對京中最新消息的了解有些滯後,只知道蜀王幼子在皇嗣之爭中佔了上風,若不是太子仍在,怕是立刻就能入繼宮中了。太后壽辰過後不久,蜀王便火速回歸蜀地,他也不清楚個中緣由,只覺得蜀王本就是以賀壽的名義入京的,壽辰之後返回藩地也是理所當然,蜀王妃與幼子仍在京城,可見蜀王府聖眷不減。些許對蜀王府不利的傳聞,他就當作是謠言了。
他家人從京中寫信來,自然也不會提起令塗家覺得丟臉的事。在家人看來,他區區一個縣丞,如今也不過是在代縣令的位子上,能為蜀王幼子的大業幫上什麼忙呢?能在金陵做好他的官就行了,旁的也不必知道太多。因此,在李延朝眼裏,京城裏最有希望成為皇嗣的,仍舊是蜀王幼子呢。
黃晉成認為以蜀王府如今處於劣勢的境況,一旦太子出事,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遼王世子趙碩,以此推斷與蜀王妃以及塗家有親的李延朝不可能愚蠢地對太子下手,可以說是高估了他。有人從京城源源不斷地給黃晉成送來最新消息,李延朝可沒有這個待遇。
李延朝對朝局的認識太過滯後,以至於他在路口的茶亭處,看見那個三十來歲氣度不凡的男子時,心頭只覺得狂喜不已。
他只遠遠見過太子兩面,並不曾得以近身見過太子真顏,只知道太子大致的體型,然而,這並不妨礙他認出太子身邊的人。除了東宮侍衛統領是他從前敬仰有加的高官以外,還有兩、三名侍衛,他也都看着眼熟,似乎曾經在京中見到過他們護持在東宮車駕旁,而另一名牢牢緊跟在太子身後的侍衛,更正巧是他童年時的玩伴之一。
當年李家祖父還在高官位上,他仍舊是風風光光的世家子弟,京中官宦世家子弟、勛貴皇親家的少年,不少都是他的熟人。後來祖父去世,家道中落,他方才與這些曾經的小夥伴們漸行漸遠。但他仍舊時不時留意着這些人的消息,好尋機跟他們湊近乎,為自己謀點好處,也因為如此,他清楚地知道那名侍衛在傳聞里,目前正在小湯山行宮執守。
小湯山行宮,就是京中傳聞太子眼下正在休養的地方。
湯太醫也好,那名童年玩伴也好,這些傳聞中都駐守在小湯山行宮侍奉東宮太子殿下的人,全都出現在金陵城,齊奉一人為尊,而那人又恰好與傳聞中太子的年紀、相貌、體型相仿——這個人的身份還會是誰?若說這僅僅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多巧合了。
那人一定就是太子!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京中人士都以為太子真的在小湯山行宮休養,宮中也沒有消息傳出來,甚至連太后都沒知會塗家一聲,但那也許只是為了封鎖消息罷了。這也是件好事,這意味着太子若是在江南遇到危險,知情的人不會多,到時候隨便尋個路遇肖小的理由,就能糊弄過去了。即使朝廷要追查,也追查不到「不知情」的人身上。
李延朝的心興奮不已。當然,他不會輕舉妄動。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上元縣代縣令,上頭兩層上司盯着,他收買一兩個衙差幫自己做私活,跟蹤幾個人不是問題,但若是在金陵地界上公然對太子不利,肯定沒有好果子吃。朝廷若是追查下來,他可沒把握瞞得住所有人。
這種事,自然是要讓蜀王府的人自己來辦了。他只要做那個通風報信的人就足夠了。
心裏正興奮的李延朝,沒顧得上跟劉捕頭多說什麼,也沒有留意在他面前不遠處經過的趙陌主僕,盤算好了接下來的計劃後,便立刻趕回上元縣衙,命心腹家人急速往京中送信。
蜀王已經回了蜀地,蜀王妃與其幼子還在京城。無論哪一邊,都距離金陵甚遠。為保險起見,李延朝決定要同時給雙方送信,請他們早作決斷。
他不知道太子會在金陵逗留多長時間,所以,如果蜀王府有意要做些什麼,就必須儘快做決定了。他還在信中說明,會留意太子在金陵城內的行蹤,等蜀王府的人到了金陵,只管來尋他便是。
一個時辰後,兩匹快馬迅速從上元縣衙飛奔而出,一人往北,一人往西,分別出城急馳而去。
而這個時候,趙陌正身處夫子廟附近的宅子裏,坐立不安。
他獨自趕過來,想要求見舅爺爺秦柏,卻從表妹秦含真處知道了一個不幸的消息:「我們一回到城裏,黃僉事就打發人送了帖子過來,請祖父過去商議事情。大堂哥也跟着去了。趙表哥有什麼急事要尋他們嗎?午飯前他們應該會回來的。」
趙陌愕然:「舅爺爺去了黃大人那裏?」怎麼會這般不巧?他雖然打發了阿壽去向黃晉成報信,但自己是絕對不願意去見後者的,因為想也知道,黃晉成對他不會有什麼好話。
更糟糕的是,連秦簡都跟着秦柏一道去了,趙陌如今連尋個有可能知情的人商量都不成。
趙陌不由得長嘆一聲,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秦含真好奇地看了他幾眼:「趙表哥怎麼啦?是不是遇上了什麼為難的事?能告訴我知道嗎?如果你實在着急,我叫人去請祖父回來,怎麼樣?」
趙陌抬頭看着秦含真,苦笑了下。他覺得應該不用了,秦柏去了黃晉成處,等阿壽把消息告訴黃晉成後,秦柏自然會勸說黃晉成,一道去勸太子提防李延朝。他去不去,結果都是一樣的。
只是如此一來,他一直想要隱瞞的事,也許就瞞不住了。
不過這樣也好。不屬於他的東西,終究還是不會屬於他。他與太子雖為伯侄,卻君臣有別,又有趙碩的野心擋在中間,於情於理,立場都是相對立的。他怎麼好一直裝作不知情的模樣,把太子真箇當成是位和善親切的長輩,連該守的禮節都置之不理呢?若是太子以及他身邊的人不知情還好,如今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卻還要配合他演戲,也怪不得太子身邊的人都不喜歡他,對他心存戒備了。
他與太子這位伯父,還是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吧。那些他所留戀的溫暖,其實是鏡中花水中月,他早就該認清這一點了。
趙陌只對秦含真道:「什麼事都沒有。我只是……久不見舅爺爺和簡哥兒了,心裏想念,見他們不在,覺得遺憾罷了。不過不要緊,他們吃午飯的時候就會回來了。我到時候再與他們相見,也是一樣的。」
秦含真盯了他幾眼。她認識這位便宜表哥已經有大半年了,自認為對他還算是比較了解的。即使他如今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她也能看得出來,他如今心裏正難受,只是強顏歡笑而已。
秦含真不打算配合趙陌做戲,便說:「祖母早上起得早了,坐車進城的路上又顛簸了下,這會子正覺得累呢,說要補睡一覺。咱們別去打擾她。趙表哥去我屋裏說說話吧?」
趙陌自然不會拒絕。兩人去了廂房,青杏剛剛帶着人把行李整理好了,見他們過來,便上了茶與點心,還笑道:「趙小公子什麼時候搬回來呢?青黛姐姐方才還跟我說呢,她們幾個在這宅子裏住得無聊,周管事又不肯放她們出門去逛,就盼着小公子早日回來呢。」若是趙陌回來了,他才是青黛等人的主人,若是開金口允許自己的丫頭婆子出門,周祥年是不會管的。
趙陌勉強笑了笑:「是麼?應該不會太久了。」
秦含真對青杏道:「姐姐帶人下去吧,尋個人坐在外頭替我守着門,若有人來,就叫喚一聲。我有話要跟趙表哥商量。」
青杏也不多問,應了一聲,便帶着人下去了,自個兒拿了個針線籮,親自搬了個小杌子坐在門前台階下,做起了針線。難為她了,這大冷的天,只在袖裏袖了個秦含真的小手爐,勉強取得一些暖意。
屋裏只剩下秦含真與趙陌,趙陌有些不自在地坐在案後頭,裝作擺弄秦含真的畫筆:「表妹有什麼事與我商量?可是那筆茶葉的事?我已經吩咐他們去杭州接洽了。只是眼下正過年,那邊茶園子的人估計也沒心思談這事兒,怕得過了正月十五,才會有準信回來呢。表妹放心,這筆買賣錯不了。」
秦含真哂道:「我不過就是幫着牽個線搭個橋,後面的事就跟我沒關係了,問這個做什麼?我是看趙表哥臉上滿是難過,想問問你出了什麼事?不是我想要過問你的隱|私,只是覺得,大家都這麼熟了,你的秘密我知道不少,我家裏的事你也了解很多,應該沒必要講什麼客氣才對。所以我才會直接問你,到底出什麼事了?你要是覺得我沒有資格過問,那就當我沒說吧。」
趙陌忙道:「表妹怎會沒資格過問呢?你肯直接問我,就是不與我外道的意思。只是這件事……」他面露難色。
秦含真問他:「這事兒你覺得不該告訴我?那我祖父呢?我大堂哥呢?你原本想找他們,就代表着你不打算隱瞞他們吧?那告訴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會隨便告訴人去。」
趙陌怔怔地看着秦含真,忽然覺得原本自己所糾結的東西,其實好象沒有那麼難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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