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石慢條斯理地也站起身來,動作不急不慌,微笑着,好似有十足的把握一般,說話的語調也是不緊不慢地:「劉公子何必太激動?若是覺得不划算,劉公子大可以不用理我。」
劉貴的眼睛大睜着,青筋暴起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表示他此時十分的憤怒。可是一想到呂倩所受的煎熬與折磨,想到自己現在什麼都不是,別說幫她,就是話都不敢亂說,劉貴胸中的那股憤怒隨即化為烏有。
劉貴頹廢地跌坐回坐位上,垂着頭,就像被霜打過的菜或草似的,外面看起來依然綠着,卻是一點兒生機也沒有了。劉貴現在就顯現出這樣一種模樣。
樓石並未再逼迫劉貴,又不緊不慢地一提衣襟,然後坐回原位。手一抖,將膝前的衣襟放平。他半靠在椅背上,輕挑眼皮子,瞅向劉貴。樓石不急,反正劉貴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可是劉貴急,呂倩的事就在眼前,樓石有把握能幫得了呂倩。
劉貴也知道這一點。雖然與樓石說阮媛的事情,對阮媛夠不上威脅,也算不上背叛。但性質的不同,而實質便就有很大區別。
所以劉貴掙扎的不是最終的結果,而是出發點的問題。
低垂着頭,劉貴喃喃道:「其實我挺喜歡嬋娘的,可是到了京城,她已經成為你的妻子了。我能怎麼辦?」
樓石來回來去地擺弄着手裏的桔子。
劉貴低低的聲音,繼續說道:「然後我碰見她,她雖然未婚先孕,可我看得出來,她是被那男人騙了。該死的是那個男人,你們為什麼都來逼迫她呢?」
樓石抬起眼皮子,瞅了劉貴一眼,涼涼地說道:「逼迫她的可不是我。」
劉貴問道:「你既然有能力幫她,為什麼還要來要挾我呢?」
樓石不禁笑道:「我想劉公子也有能力幫好多人,可是你幫了嗎?我與呂姑娘又無親舊,我為什麼要幫她?你別和我說什麼與人行善得良報之類的話,這種話騙騙小孩子還行。我看劉公子,也不是那種人。」
劉貴一時語塞,咬了咬牙,終於說道:「我照樓世子說的辦了,怎麼能知道樓世子出手幫忙了?」
樓石一聳肩道:「我說了,劉公子可以不信。」
劉貴無精打采地站起身,說話的音量也是有氣無力的:「希望樓世子可以令我相信。我會讓樓世子滿意的。」說完,劉貴也未言語一聲的步出酒肆,獨自一個人,往京城的南面,阮媛為他租住的地方走。從沒有哪一刻,劉貴像現在這麼急於的出人頭地,這麼的感覺自己無用。
然後,劉貴卻又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覺得他曾經在他不知道的、或者說想不起來的情況下,也有過相同的那種胸中**的燃燒。
他要站在高處,他要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幫自己想幫的人。不被人要挾、不被人左右。
樓石站在二樓雅間的窗前,看着越行越遠的劉貴。心裏盤算着,呂倩的事情如何入手。他從沒想過,只要插手呂倩的事情,就等於將手伸到了皇子之爭。前些時候,鎮北侯樓書才與他說,讓他暫時作壁上觀。
可是,樓石知道,如果呂倩果然被納進吳家做妾,那麼阮媛會有很大可能嫁給劉貴。只要一想到這點,樓石就什麼也顧不得了。所以,其實剛剛,樓石的心裏比劉貴還要急。
不過結果樓石還算滿意。劉貴就那麼一步一步往南面走,看起來步子沉重異常。樓石不禁嘴角微翹。他沒有那麼好心,劉貴心情越是鬱悶,樓石心情就越發的舒暢起來。
從酒肆樓上下來時,腳步都是輕快的。
而劉貴回家時,小孫氏已經和阮媛從阮家回來。小孫氏主動地去菜市場砍了肉,小孫氏親自下廚,做了幾樣拿手的菜,就等着劉貴回來吃晚飯。
可是左等右等,菜都涼了,直到太陽西落,天大黑了,劉貴才從外面回來。阮媛見劉貴的氣色不似早上出去時好,迎上前邊幫着打帘子讓劉貴進屋,邊關心地問道:「表兄怎麼去了一天?碰上熟人了?可打聽到外放到哪兒?晚飯吃了沒有?我們還等着你呢。」
劉貴見阮媛笑盈盈的臉,不覺轉過頭去,問小孫氏道:「娘今天氣色不錯,去姨母家裏了?」
阮媛張羅着讓綠珠、綠柳將飯菜端去廚房熱下。
小孫氏答道:「是呢,嬋娘要是跟着咱們去外地,總是要你姨母答應才行。你怎麼不回答嬋娘的話?這一天都去哪兒了?外放哪兒知道了?可是路上碰見誰,又喝酒去了?」
說着話,小孫氏就使勁聞了聞。沒有聞到酒味,才又舒心地笑了。
劉貴笑道:「我沒喝酒去。我走着去,又要走着回來,這路可不近,當然慢了。打聽着了,燕北,我去燕北做縣令。那地方偏僻寒冷,娘要不然就別跟我去了,還得受苦。」
小孫氏道:「你又說這些沒用的。越是不好的地方,娘越不放心。好了,快去換衣服,完咱們吃飯了。今天的飯菜全娘做的,你和嬋娘喜歡吃的。」
劉貴轉身出去,換了一身家常服回來時,手臉也洗了。拿去廚房熱的飯菜也重新端了回來。阮媛為劉貴盛上飯,為他擺箸。劉貴一直不敢瞅阮媛,坐到平日的位置上,端起碗,拿起筷子低頭吃飯,不多說一句話。
阮媛不覺皺眉,覺察出劉貴的反常。為自己盛上飯,阮媛坐到小孫氏身邊,邊吃邊瞅劉貴。劉貴始終不肯抬頭。小孫氏瞅了瞅阮媛,又看了看劉貴,學覺地笑了。
很快的,瓊林宴過後,劉貴的任命便就正式下來。小孫氏和阮媛兩個為去燕北,着手準備。因為上輩子阮媛曾在燕北呆過,所以預備東西時,小孫氏都連連驚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什麼都懂,還知道預備這個?你可怎麼想到的?」
小孫氏對着鏡子,比量着大棉捂耳,棉圍巾,邊嘆息阮媛想得周到。
阮媛不覺感慨萬千。沒想到繞來繞去,她還是又去了燕北。上輩子她是隨樓石去的,因為去得匆促,再說也從未去過,對於燕北的寒冷預估不到位,以至於到燕北的頭一個冬天,他們幾個人的手腳全都凍了。
到現在阮媛想到終於熬過冬天,天氣一放暖,那凍過的地方那種撓心的癢,都有再去抓凍過的地方。
阮媛將讓鄭媽敢工做出來的大棉鞋放進一個大包里,然後緊緊地繫上。準備着拿去燕北的東西,差不多都打包好,放在一角,高高地堆着。
劉貴見了,笑道:「不用帶這麼多吧?咱們得雇幾輛車拉這麼些個東西?不或換成銀子,去到燕北買吧。」
阮媛立即否決道:「不行,京城去燕北,路途遙遠,多經山林少人之處,離了京城,盜賊也就多。路上寧可多帶東西,也不能多帶銀錢,招賊。」
劉貴瞅了眼阮媛道:「你好像去過燕北似的。」
阮媛抿唇不語。低頭繼續收拾準備着要帶的東西。
小孫氏搭言道:「可不是呢,我才也說,嬋娘就是聰明,將來誰娶了她,可是修來的福。看看她準備的,這心思,沒幾個比得過的。要不是我了解嬋娘,還真以為她去過燕北呢。」
劉貴道:「你們準備着,我去姨母哪兒,剛姨母打發人來,說找我有話要說,大概是要叮囑我些話。」
小孫氏並沒放在心上,笑道:「那你快去,別讓你姨母等着。我這兒也忙,跟你姨母說,等我準備差不多了,就與嬋娘一塊兒去看她。你姨母在跟我生氣呢,嫌我非要帶上嬋娘,所以也不來。」
當日,大孫氏一聽劉貴外放的地方是燕北,就反悔,不想讓阮媛跟去。可任大孫氏怎麼說,阮媛就是想隨着小孫氏一塊離開京城。然後大孫氏轉而去找小孫氏,結果相當然。大孫氏說又說不過小孫氏,阮媛又不肯聽她的。
所以,大孫氏誰也沒說動,自己倒是生了一肚子的氣。於是就再沒登過劉家門。但眼看着劉貴他們就要起行,大孫氏哪裏放心得下?也只得讓人將劉貴喊到家,多方敲打一番。
阮峰卻想得開,勸大孫氏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既然已經答應了讓阮媛跟去,再說又不是別人,就要放下心去。但大孫氏聽阮峰說,覺得有道理是一回事。可真讓阮媛走,卻又是另一回事。
阮峰見勸也不聽,乾脆也就不管大孫氏。只是叮囑了阮媛一番,讓她萬事有個主意,思量好了再行動。
不管實際聽沒聽得進去,答應得倒是挺通快的。
阮媛讓四個丫頭自己選,結果都說要跟着阮媛一塊兒去燕北。倒是和上輩子不大一樣。上輩子,到去燕北,綠蘺和綠玉兩個就離開了。阮媛說道:「你們可想好了,燕北苦,比不得在京裏頭。別看表兄是去做縣令,但窮地方,就是縣衙也是破的。」
綠珠、綠柳幾個發誓一定要跟去。
說是那麼說,但阮媛也是個受不得苦的,並沒有十分堅持,就同意帶着四個丫頭一塊兒去。
距離京沒有幾天時,劉貴將他們要走的時日、路線都告訴了樓石。而樓石的回報,不用樓石說,劉貴已經聽聞了。
而且這事還關聯到了劉貴。
就在宮裏兩位皇妃為了呂倩生子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之時,京城裏卻突然出了一檔子怪事。吏部主管選官的一位官員在下職回家的途中,被人行刺,雖然沒死,只是受了點兒輕傷。但天子腳下,竟然發生這種事?當然是朝野震驚。
然而當抓到行刺之人,卻是今年大比高中的士子時,更是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無比意外。
承天帝聽了,大怒。親自審問,這一審,結果就審出事來。原來這位士子性子愛較真,大比高中,也是在外放之列。然而在選官過程中,聽聞本應給他外放江南富庶之地,但後來有家底背影的人從中活動,就將他的外放之地改到了燕北。
結果這位士子聽了,就發了一通的牢騷。還寫了一首諷刺的詩,落到這位被刺的選官手裏。這位選官自然不高興,瞧着這位士子也沒什麼北景人脈,於是私下裏做了手腳,卻又將劉貴給換到了燕北。
然後,皇上卻又查到另一件事。
這次外放官員的名單里,根本就沒有劉貴的名字。為什麼沒有呢?承天帝一查,吳澤從中做了手腳,將劉貴的名字從名單里給踢了出去。
這承天帝就覺得奇怪了,怎麼看一個是外地上京趕考的士子,一個是吳貴妃的娘家侄孫、福貴的公子哥,也不大可能有什麼交集或親舊。有什麼仇怨,讓吳澤如此?
承天帝就又讓人接着往下查,自然就聯繫到了呂倩哪兒。
當吳貴妃再度向承天帝求情,指天立誓,說呂倩真的未婚生子,為吳澤求納呂倩時,承天帝氣得將摺子扔給吳貴妃道:「你自己瞧瞧你娘家人幹的好事!你先和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十年寒窗,他就下得去手?你知不知道一個寒門士子,從學習到進京趕考,要受多少苦?他輕桔飄飄幾句話,就了解了一個士子十年的功業。」
承天帝氣得在文集殿裏,來回的走。
吳貴妃一時被承天帝的怒火嚇懵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宮女將那摺子撿拾起來,遞到吳貴妃手裏。吳貴妃一看,急忙說道:「皇上明鑑,這定是有人誣陷吳家。家兄自來待子弟甚整,同情下層民眾,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承天帝被氣樂了:「待子弟甚整?他這也叫待子弟甚整?你也不想想,就是那吳澤真的將呂家姑娘怎麼樣了,這也是能說出來的嗎?他這是什麼,你不知道?他這是逼娶,就連德妃娘家的姑娘,吳家人都敢逼娶,還待子弟甚整?你快別侮辱這四個字了。」
吳貴妃此時也醒悟過來,可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已經過了以色事人的年紀,若是以前,她做錯了事,可以拉着承天帝的衣袖,可憐地說聲「我錯了」,承天帝就會露出捨不得的神情,而事情就一揭而過了。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再年青。以前用過的,現在宮裏的新人也都在用着。而她,卻早就失去了命用的權力。
吳貴妃想用德妃來證明,她在宮裏的地位仍然是高高在上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