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雲...岳家軍...岳飛......」
大名府一處達官顯貴的府邸廳堂當中,也正有個於齊朝朝廷身居要位的重臣陰聲說着,卻正是同樣曾於水泊梁山共聚大義,而位列齊朝開國元勛之一的金劍先生李助。
但見李助面沉如水,念及「岳飛」、「岳家軍」時不免咬牙切齒,話語中也不由的流露出一股恨意,然而過了片刻,李助眼中兇狠的戾氣漸漸消逝,臉上神情也變得愈發複雜起來,隨即他又喃喃念叨:「陛下...到底是去見岳飛了。」
眼見向自己前來報說蕭唐行跡的體己心腹仍是低眉順眼的恭立着,李助長嘆了一口氣,隨即揮了揮手教他退下。
視如己出的親侄子李懹,當初正是遭受岳飛所統領的岳家軍猛攻而戰死喪命,若是按李助以往的凶戾性情,也勢必要教岳飛滿門全家整整齊齊,殺得盡了方才罷休......
然而如今江湖仇殺那一套,卻也再搞不得了。
以往在綠林中闖蕩,自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專要做造反勾當,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可是經過多少年來處心積慮的勾當,先去看覷過王慶那不成器的蠢材,又攛掇着京西、荊湖諸路流寇強人,奔赴至梁山宋江那入伙做大了聲勢,最終仍是在宋江受朝廷招安,掉過頭來又討伐蕭唐接管的梁山泊時突然反水,差不多算是搭上了與蕭唐會集於梁山聚義的最後一班車,才有了如今元勛功臣的身份。這期間過程,哪一步沒有經過李助深思熟慮的謀劃?而後歷經抗虜、建國、滅金、吞宋...而終於爭來今日恁般名望與地位,又談何容易?
如今擁有的越多,以往豁出性命仍要干造反勾當的李助顧慮也就越大。
雖然自己的侄兒李懹是因岳飛而死,但當初畢竟是兩國交戰、各為其主,為了成就大事,便是若有機緣招募曾殺了你手足至親,而能力卻出眾超群的敵軍大將,也仍要摒棄前嫌收為己用,這個理李助當然也很清楚。而帝君蕭唐,當初因李懹的戰死也已曾好生寬慰撫恤過了...而就算不論他與岳飛之間的交情,保住他的命在並加以寬撫,不但能夠促成岳家軍近十萬猛將強兵誠心投從本朝,且岳飛就算不出仕齊朝也能為國家培養得大批的將才,更何況岳飛在民間風評極佳,傳出齊朝皇帝蕭唐義釋厚待知交岳飛,延續水泊梁山誓不損害忠臣烈士這等佳話,也對於迅速招撫宋廷臣民降從有着極為深遠的正面影響......
倘若事不關己,為岳飛所殺的是其他聚義兄弟的至親摯友之時,待李助揣摩清國君蕭唐的用意,他的觀點也必然會是:岳飛不該殺。
可偏偏死於岳飛之手的就是自己的親侄李懹,倘若偏要報這等血讎大恨又當如何?李助是謀而後動的人,他也勢必要估算尋岳飛報讎得手的可能性,事發的幾率,已經所將付出的代價。而岳飛如今廣收弟子,其中也有齊朝開國功臣將門子裔,終日人多眼雜,就算憑自己出神入化的劍術潛至相州湯陰前去暗殺,岳飛也同樣身懷精絕武藝,稍有不慎便是捅了馬蜂窩,又怎能輕易得手?
而若再換種報仇的手段,你殺我侄兒,我便害你親子?李助心想如今自己雖然在朝中官居要位,但到底已徹底轉做文官,如果自己再費些心思轉調回樞密院掌握軍權方便動手,勢必也要去上書奏請的國君蕭唐,又豈會洞察不出其中的用意?
利用樞密院權職之便,設計構害岳雲乃至岳家軍眾部將士...如今可不是宋朝時節,甚打算排除異己的權奸可以虛報戰事經歷,而可肆意去迫害下僚將官。這等事紙是包不住火的,倘若鬧出些風波來朝廷也勢必要把來龍去脈徹查得分明,何況石秀掌管的儀鸞鎮撫司又是何等的厲害,李助又焉能不知?
無論尋岳飛報讎能否得手與否,倘若事發,蕭唐也必然不會容許構害同僚的歹行發生。那麼自己處心積慮所爭取來的一切,也將盡皆付之東流。本來能享得官身名祿的大將曲端,前些時日於征討復叛的平西公任得敬之時終究放不下與吳玠之間的舊恨宿怨,而與吳璘、楊政所部軍旅釀成同僚相殘的事端終究被蕭唐定罪處事...李助很清楚自己執意要尋岳飛復仇,下場恐怕比起那曲端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思慮了良久,李助仍是心緒複雜,多少年來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似乎還從來沒有像此時恁般心力憔悴過。如今的李助已是半頭霜白,而自己曾經終日隨身佩戴的寶劍,由於如今已做了治世文臣每日上朝公幹,也早已收藏起來了,本來出神入化的劍術也已生疏了不少,畢竟如今終日思量的是國事政事,不必再於綠林中、沙場上做刀口舔血的勾當,除了每日耍回劍強身健骨,似乎也再別無甚麼大用了......
當初在綠林中廝混之時,李助是個行事帶着幾分邪氣的狠人,可他更是個老謀深算的聰明人,深思熟慮、權衡利害一番過後,李助心中也不禁恨恨的念道:侄兒...阿叔是當真是想為你報讎雪恨,可是須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陛下也的確有保住岳飛性命的理由,如今不比江湖路數,恐怕執意要去尋仇,也只會斷送我李家打江山所爭來的一切...就算阿叔肯拋卻官位爵祿,捨命刺殺岳飛後流亡逃遁,可是你阿叔老了...也再闖不動江湖了......
當初能攛掇着各處江洋大盜、山寨強寇來附和的金劍先生,如今心中也只是仍有幾分不甘心思掙扎時,驀的怯生生的聲音傳入耳畔,而打斷了李助的思付:「叔...叔公?」
李助抬眼望去,就見有個貌美婦人帶這個八九歲大小的男童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自打蕭唐開元建制之後,李懹也算是開國功臣的一員,便立刻貪圖享福了起來,除了李助眼前這個於蕭唐被宋廷官家冊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之時便娶下的妻室,隨後陸陸續續又納得幾房美妾,眼前這個李懹的長子,倒還是李懹的妾室所生,可是於李懹遭受岳飛所統領的岳家軍精銳截殺戰死之後,李助便發付金銀財物於自己侄兒納下的眾多妾婢,教她們各自改嫁了去,而留下這親侄的長子便由官邸中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室來帶。
這李懹的正室不但生得貌美,所幸李懹又是聽從自己眼光毒辣的親叔做主,她秉性也是賢惠純良,雖非是己出,可是待自家相公這個遺子向來也視如己出。如今本來李懹長子授課歸來,李懹妻室聽聞得叔公尚在廳堂中時便攜子前來拜會,卻見得李助思付的深切,渾然不知自己的侄媳婦與侄孫前來禮拜尊長。而看到叔公面色陰滲滲的坐在檀木椅上垂首不語,李懹遺孀也只得待李助面色稍緩時才小心翼翼的出言探問。
而李助回過神來,抬起頭來抬手一按,算是示意過自家侄媳不必慌張之後,待他把眼朝一旁肅手恭立的侄孫覷將過去,本來陰沉緊繃的面龐,似乎也已慢慢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