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裴杞堂忽然捂住了嘴:「皇上,微臣……」一臉痛苦的模樣,顯然是想要嘔吐。
常安康頓時臉色蒼白。
真的吐在勤政殿上,那可就糟了。
「皇上,」常安康低聲提醒,「裴大人不舒坦,不如……先去值房裏休息。」
皇帝皺起眉頭揮了揮手,兩個宮人立即上前扶着裴杞堂走了出去。
大殿重新安靜下來。
皇帝坐回了御座上,半晌才道:「外面已經有了這樣的傳言?」
常安康躬身上前:「天家,您是說……」
皇帝道:「都說是朕授意趙家誣陷慶王嗎?」
常安康臉色大變,立即跪下來:「皇上,外面的傳言哪裏能相信,裴大人是喝醉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朕看他是酒後吐真言。」
當年處置慶王時,大理寺提出了疑點,被他這個皇帝一手壓下來。
現在卻已經鬧得滿城風雨。
他不為慶王翻案,太后也不會答應,所有人都在逼他。
皇帝握緊了手:「淮南王世子的奏摺還在嗎?」
常安康道:「在呢。」
皇帝將奏摺打開又看了一遍,淮南王世子以淮南王身上舊傷為由,請求將淮南王調回京城。
淮南王已經怕了,怕被他猜忌,所以乾脆交出兵權。
這說明什麼?說明所有人都認為,他不會給慶王翻案,因為慶王案原本就是他一手謀劃。
最可恨的是,宮裏出了這樣大的事,宗室竟然沒有人出頭去慈寧宮勸說太后,而是一個個躲了起來,生怕會被牽連。
「皇上,榮國公遞牌子,請求皇上召見。」
皇帝垂下眼睛:「傳。」來的正好,他要聽聽韓璋怎麼說。
韓璋被內侍帶着進了大殿。
向皇帝行了禮,韓璋聲音清朗:「皇上,請您駁回淮南王世子的奏摺,雖說大齊和西夏已經談和,西北邊防仍舊離不開淮南王,皇上若是施恩,信任淮南王駐守邊疆,淮南王定然會感念聖恩。」
皇帝皺起眉頭:「你怎麼知道淮南王世子上了奏摺給朕?是王家透出了口風?」
韓璋眼睛裏是冷靜和坦蕩,「微臣之所以知曉,是因為此時的淮南王就像當年的榮國公府一樣,當年慶王案的時候,榮國公府上下也是如此的模樣。」
「無辜被卷進謀反案,心中惶恐不安。領兵在外的人,手握軍權,本就怕被皇上猜忌,遇到這種事,更是誠惶誠恐,如果不是因為慶王案,就算被沈昌吉彈劾,微臣也不會留在京城,也不會卸下軍職,」韓璋目光更加清澈,「微臣如今沒有家室,又不能操練軍隊,如此賦閒在家,除了每日練些拳腳功夫,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若是淮南王退回京城,恐怕也會像微臣一樣,慢慢被磨去意志,朝廷將會損失一員統帥。而現在,金國虎視眈眈,大齊定要謹慎防備,千萬不能因為處置內政,讓外患有可乘之機。」
韓璋的話十分中肯。
淮南王是先皇的親信,先皇去世的時候,淮南王心中悲傷差點一病不起。他登基時,想要讓淮南王領京營,卻被拒絕了,因為淮南王答應過先皇,一輩子都會守在邊疆。
淮南王確實是這樣做的。
皇帝心中被觸動:「朕知曉淮南王和韓卿忠心為國……」
聽得這話,韓璋鬆了口氣,撩開袍子跪下來:「韓璋還有一事請求皇上恩典。」
皇帝重新坐下來,示意韓璋開口。
韓璋抬起頭來,眼睛中是少有的輕鬆和舒朗,仿佛有件重要的事,終於可以放下:「皇上,微臣有件事始終瞞着皇上,如今到了該說出來的時候。」
韓璋抿了抿嘴唇接着道:「當年慶王出事時,太后娘娘得到了一封密信,信上的內容是榮國公府與慶王約定好,只要慶王謀反,榮國公府立即起兵響應。微臣一家對那封密信百口莫辯。太后娘娘信任榮國公府,暫時將此事壓了下來,可是這密信卻始終是榮國公府心中最大的擔憂,微臣大哥臨死前,還不忘記囑咐微臣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要退一步,因為有一柄刀始終都放在榮國公府的脖頸之上。」
韓璋說到這裏閉上眼睛:「微臣還以為,這輩子都不能再自證清白,沒想到如今曹嘉卻能辨別書真偽,所以……微臣懇請皇上,讓微臣向太后娘娘求要那封密信,然後轉交朝廷,請朝廷辨別真假。」
皇帝心中一動,眼底閃過一絲驚詫。
韓璋的意思是,太后這麼多年一直握着榮國公府的把柄。
所以榮國公府才會小心翼翼地行事。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他之前就想錯了,榮國公府並非一心向着太后,否則韓璋今日就不會跪在這裏,向他求助。
這是一個好機會,能夠將韓璋等人收為己用。
皇帝思量片刻,聲音低沉:「朕一直將你當做心腹,你卻瞞了朕這麼久,即便是當年有這樣的密信,朕也會讓人仔細查清,絕不會輕易就定了榮國公府的罪名。」
韓璋躬身:「微臣知罪,只要能查明此事,微臣雖死無憾。」
「此事非同小可,」皇帝道,「容朕仔細思量,你先退下吧!」
沒有雷霆震怒,沒有過分猜忌,而是十分平淡地讓他先退下。
果然就像裴杞堂說的那樣,現在是為榮國公府洗清嫌疑的最好時機。
這傢伙真是聰明,腦子裏謀劃的事,都能順利達成。二十來歲就能這樣,假以時日就會大權在握。
很像當年的慶王,只不過裴杞堂比慶王還多了幾分的隨性和倨傲。
……
「朕該不該給他翻案?」
皇帝半晌才吐出這樣一句話,他眼睛猩紅,仿佛是一頭嗜血的野獸。
常安康壓制着心頭的恐懼:「皇上,奴婢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皇帝不置可否。
常安康低聲道:「其實慶王已經死了,他的幾個子嗣當年也一併斬草除根,翻不翻案對於慶王來說沒有什麼用處。」
皇帝臉上露出些許笑容來。
一個已經爛成了泥的人,還能起來與他作對不成?就算他當年再厲害,再聰明,也無濟於事。
成王敗寇,死在他手上的人,就算變成鬼再作惡,他也會再殺一次,因為他才是大齊的皇帝,這永遠都不會變,沒有人能夠凌駕於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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