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覺得自己最近有些倒霉, 簡直是諸事不順。
出個門去茶樓喝茶聽曲兒遇上兩妖打架, 倒霉催的被牽連進去, 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架還沒要到賠償;聽說夢澤花林培育出了千年難得一見的靈花前去觀賞, 結果剛到地方就被告知靈花謝了;最喜愛的一個占卜用具被自己不小心給弄壞了;還遇上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夜潮汐,洞府都給浸掉了一半, 只能暫時搬到好友爾空置的洞府暫住;還有,他被人退婚了。
作為善卜的紅狐一族, 又是紅主一支後裔, 即使他這支就剩他一人, 在夢澤之內也很有幾分臉面。在他幼年爹娘還在時, 他與白狐一族的楚綾訂下了婚契, 那時候他與楚綾都還小, 被訂婚之後這麼多年, 兩個人關係一直不好不壞,也沒什麼來往。
誰知道, 楚綾那姑娘忽然找上門來, 劈頭蓋臉扔下了一堆話, 最後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要和他一輩子在一起,我們的婚契就不作數了,就這樣!」
她風風火火說完就走,留下卿一個人懵在原地, 他剛才午睡起來, 一個呵欠還沒打完呢。等他慢騰騰從白玉做的榻上爬起來, 抵着額頭冷靜了一陣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他被未婚妻當面退婚了。
嘖。諸事不順。卿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剛才楚綾那小姑娘是怎麼說的。
&然我們是從小定的婚,但是我覺得你這個人風流多情,嫁給你一定會很累。」——這個,他風流多情?真是冤枉好人,他不過就是長着一雙桃花眼又愛笑了點,可從來沒有沾花惹草過,更沒采了花去騙姑娘呀,哪裏來的風流,又哪裏來的多情。
&有,我不想嫁給一個長得比我好看百倍的男人,對着你這張臉我都覺得日子過不下去。」——長得好看也是他的錯?紅狐都長得好看,男子尤其如此,他不過是超過了大家一點而已。好吧,他就是長得美,美難道也有錯?講講道理啊。
&出夢澤遊歷的時候遇到了我真正喜歡的人,郭郎他溫文爾雅還飽讀詩書,我這輩子非他不嫁,至於你,不要阻礙我!」——完全不想阻礙她,更想阻礙她的估計是她家族裏的爹娘兄長們,畢竟聽她這麼說,她喜歡的似乎是一個人類。
啊,竟然喜歡人類男子,人類男子哪裏比得過他,不是他自誇,論容貌論學識論家世論性格,就沒有哪個人類男子比得過他的,楚綾那小姑娘莫不是腦殼壞了?
卿又想,她大概是因為看多了從人界流傳來的狐妖和書生話本子。最近也不知從哪裏吹來的一股歪風,人間那些東西被帶進夢澤,還挺多妖喜歡的。
像楚綾這種涉世不深的小妖怪,看幾本人類的志怪閒書,就開始嚮往着和人類談戀愛。等着看吧,最後肯定不用她家裏人出手,她自己就得先受不了。
卿又懶洋洋的躺回了榻上,支着腦袋玩起自己隨身戴着的那塊玉石。說起來他那位好友花也喜歡人類,喜歡的要命,甚至還帶到他老祖宗紅主那裏去共命。不過花那傢伙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做什麼都不讓人驚訝。
還有一位友人未喜歡的,雖然從前是人類,但現在已經是鬼族了,這倒是沒什麼。
奇也怪哉,如今怎麼大家都往人間尋覓愛侶?莫非這種不是同族的感覺別有一番風味?
卿想着想着,忽然手裏一個沒拿穩,他最喜歡的那塊玉摔倒地上,磕碎了。
卿:「……」果然流年不利。
可惜善卜的紅狐無法給自己卜卦,否則他一定得給自己卜一卦,看看自己是不是犯了哪方大神。不過,不用卜,光從最近的運氣看,他都知道自己肯定有問題。
&啾啾~」一隻白色的小鳥兒忽然從洞府外飛了進來,恰恰落在卿面前。
&易的靈鳥?莫非他找我有什麼事?總不是也讓我給算姻緣吧。」卿支起身自言自語,赤.裸的雙足踩上玉屐,隨意一撩凌亂的黑髮,籠着大袖子打着呵欠跟着靈鳥往洞府外走。
來到洞府之外,卿見到天空的雲朵落下,現出一頭白鹿,白鹿滿身清氣,腳踏雲彩,一看就知道是從重明山林來的。雪白的小鳥停在鹿角上,啄了啄鹿角上掛着的一個瓶子和信箋。
瓶身光滑,帶着些天然的紋路,卿取下瓶子聞了聞,有些失望的嘆氣,「唉,怎麼不是酒呢,上次送來那批酒都喝完了。」嘆完他才打開那封信箋看起來。
信箋帶着點淡綠色,一打開就有竹香撲面而來,裏面還夾着兩片紋路銀色的竹葉。信箋上一開始就問候了他,遣詞用句十分的一本正經,一看就知道是易寫的東西。他那人就是這樣一個正經到有點無趣的傢伙。
問候之後,易略有擔憂的表示他夜觀星象,察覺到他這位友人近來可能會不太如意,所以特地送來慰問,順便給他帶了一壇除晦水,說可以祛除晦氣,讓他稍稍好過一些。
卿拿着信想,幾個友人之中,只有易最是靠譜,雖然整日待在那重明山林中,但是只要他們有個什麼,易就一定會送來慰問並且詢問是否需要幫助。哪裏像其他那幾個沒心沒肺的,有時候卿都不知道他們這群人是怎麼攪合在一起成為好友的。
&點什麼回禮好……」卿拿着除晦水走回洞府,翻出來幾根紅繩,「這紅繩是在月小仙那拿來的,雖說他學藝不精,但好歹也該有點用處,乾脆就送給易算了。」
他把幾根紅繩一裹,又洋洋灑灑寫了封感謝信,綁在鹿角上讓它們回去交差了。
目送白鹿離開,卿回到洞府喝了除晦水,果然之後幾日一切如常,再沒發生過什麼意外。
可惜沒過多久,他又開始倒霉了。他這種紅狐天生靈性,修行比較容易,按理說他這會兒就該平平順順的,雷劫起碼得等到一百年後,可是誰知道怎麼一回事,他的雷劫忽然提前到了。
&不成是我平日給人卜算太多,泄露天機遭報應了?」卿搖頭嘆氣,看看這個屬於好友爾的洞府,再想想自己那個還被夜潮汐浸着的洞府。這萬一雷打下來,不管打哪一座洞府他都心疼啊,之後還得重修洞府,忒的麻煩。
不如去什麼地方躲躲?
一般遇上這種事,許多妖都會去人間,選一戶人家庇佑那家人,同時也借他們的人氣壓制一下劫雷。普通凡人,天雷根本就不會傷到他們,如果他們妖是被主人家允許進入家裏的,就能稍稍借一借人氣。
像他們這種妖,要是每個準備,那劫雷可不怎麼講究,怎麼開心怎麼來。
當然最倒霉的還不是妖族,魔族鬼族比他們妖族還要更倒霉些,那劫雷就往腦袋瓜上劈,非把人劈的像只烤豬不可。
既然決定下來,卿也就不再拖延,在洞府門口留了書,然後離開夢澤去往人界。人界繁華,卿一時間沒決定好去哪裏,事情就是這麼巧合,就在他考慮去哪裏的時候,他發現了同樣是從夢澤出來的楚綾。
這位前未婚妻神神秘秘,一看就是偷溜出來的。莫不是要和她那個人類男子愛人私奔去?卿來了興趣,乾脆掩去身形,背着手跟在楚綾後面,想去順便見識見識那據說比他還優秀的人類男子。
跟着楚綾,卿來到一座院落之中。他坐在樹杈上,看着那個平時在夢澤一點就炸的楚綾小姑娘變得柔情似水,和一個勉強能稱作俊俏的人類男子抱在了一起,互相之間『郭郎』『綾兒』的喊個不停。
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袖中手臂,果然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他牙疼似得嘶了一聲,感覺十分受不了這兩人的膩歪勁。
難不成這世間男女都會這麼膩在一起?換做他,他可受不了。一時之間,他竟然有些慶幸楚綾和自己解了婚約,不然他只要想想自己和楚綾如此這般,就忍不住覺得痛苦萬分,腸子都要打結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他理解不能啊,看看這兩個,黏在一起你餵我我餵你,一個果子都能吃那麼久,到底有什麼意思?卿看了一日,只覺得自己大約是閒的沒事做,竟然在這裏浪費時間。
卿不太想理會這對小鴛鴦,乾脆化作普通男子,去了凡人的酒樓里喝酒去了。
過了三日,卿想着離開這裏,去找一戶看得順眼的人家避劫,誰知就在這時候,他見到了那位『郭郎』,就是和楚綾親親我我那位,和另一位戴着冪籬的姑娘站在一棵梨花樹下,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卿本不想管,可眼睛一轉,還是隱去身形,來到兩人附近。他就站在那位戴着冪籬的姑娘身後不遠處,正看得見那位『郭郎』一臉的憂傷自責,對身前的女子說:「嫻兒,表哥對不起你,表哥有心上人了,所以不能娶你。」
卿抱着胸靠在樹幹上,聽了這話有些明白了,哦,表哥表妹,凡人最愛搞這些表親婚約了。正想着,他聽見那個姑娘開口了。
&哥不必如此,婚約不過是兒時爹娘的玩笑,況且我這身子,還是不拖累表哥的好,我也無心嫁人,如今表哥覓得鍾愛之人,我實在為表哥高興。」這聲音平淡如水,論說也算不得如何動聽,可一聽見這聲音,卿就覺得自己腦子裏好似被人錘了一拳,整個人都忍不住一激靈,不由自主的站直了。
他這裏只能看見那姑娘一個背影,卿抬頭看看,最後一個縱身躍到了兩人旁邊那棵梨花樹上。
樹枝承受了他的重量,微微往下一落,抖落了幾片花瓣,恰好在這時,吹了一陣風,枝頭上的梨花忽然紛紛落下。
樹下的那個姑娘仿佛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看向梨花樹。
那一剎那,卿看到了一雙極漂亮的眼睛。
那個姑娘仰起頭,冪籬輕紗被風吹的飛揚起來,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映着一樹的雪白梨花,映着梨樹上卿的身影。
卿用了法術,一般凡人並不能看見他。可是不知為何,即使知曉這姑娘看不見自己,他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還是不自覺一陣緊張。
那姑娘很快的收回了目光,卿聽到她對那姓郭的說:「表哥,我今日出來許久了,這便先告辭了。」
兩人又略說了幾句話,然後就有兩個侍女帶着一頂小轎過來,請那姑娘上了轎。
卿站在梨花樹上捂住自己亂跳個不停的心臟,有片刻怔愣,他想,這是怎麼一回事?就是雷劫打在身上他也沒有這種仿佛要燃燒起來的感覺,只是被那姑娘看了一眼而已。
卿嘖了一聲,追着那頂小轎去了。避劫什麼的,他覺得那姑娘家就很合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