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傷口傳來的疼痛和對陌生環境的不適卻讓他遲遲無法進入小憩之境。
耳邊雨聲響個不停,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飄然遠去。
墨錚皺眉,有些煩躁,然後他忽的想起了山上的那座桃花庵,再合着之前那座靈犀塢,不得不說,那人真的對桃花有種異樣的喜愛。
送他的是桃花,飲的是桃花,住的地方也要開滿桃花。可惜,這次出去,這個時節這個地是沒什麼好桃花的,想送也只能作罷。
他的思緒被雨聲拽着搖晃,又想着如果現在還在那座山上,他便不會不得入眠了吧。
他恍然,才分離多久,便開始想念,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淺。
思及此,終是嗤笑一聲,似嘲似諷,然後他睜了眼,正好對上木二探究的眼神。
&若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我若是能說都會告訴你。」他淡道,這一路恐怕有點長,若沒有半點信任,這段路會變得格外難熬。
木二一愣,沉吟半晌,還是不願放過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這人看着就不是個愛說話的。
&知道……我的…>
&將軍一事在殷商也算得上一件大事。」墨錚搖搖頭,望着他道:「我以為你會問一些更有意義的事。」
&是冤枉的!」木二一聽到那三個字便紅了眼,抑制不住心上燒起的那團火,大聲吼道。
&對是錯,人死就已經蓋棺定論,你再為此爭論,也不過是徒勞。」
墨錚並沒有為他的無禮而生氣,反而指出當初林將軍叛國一事,是真是假,隨着皇帝的一紙聖旨和他的「畏罪」自殺便已經結束。現在再來翻案,再來抗爭,人也回不來,這世間從來沒有復活之法。
被這盆涼水一澆,木二情緒倒是平復不少,垂下臉,一字一頓道:「但這至少會讓我心裏有個安慰。」
&還有什麼想問的?」
墨錚不置可否,已經應了他,索性一次讓他問個全。
木二這會兒興致下去不少,卻還是硬撐着問道:「你方才不怕我們將你供出去?」
&此也可行。」墨錚將實現轉向了窗外,漫不經心地答道。
木二一怔,這又是什麼答案?
索性沒讓他多等,墨錚徑直拋下一個消息,「他本就是來尋我的。」
注意到他話中的是「尋」,而不是「殺」,木二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那麼他們這是鬧了個大烏龍?
&你為什麼不跟他走?」
木二還未回過神就已經將心裏的話問出,恨不得給自己來上一巴掌,這不明擺着嗎?既然是友方,又不肯見,八成之間是有什麼仇怨啊!
墨錚一眼便看清了他心中想法,道:「我和葉剎將軍無仇無怨,反而你們和他可能有些仇怨。」
&麼?」木二一臉茫然,之前那般作為只為不招惹麻煩,卻不知竟誤打誤撞,從仇人眼皮子底下躲了過去。
&剎是破虜將軍麾下。」
石破天驚,木二被那四個字砸的腦子一白。
破虜將軍姓林,然而這個林卻是踩在他們的林字上崛起的。當年破虜將軍只是一個普通將領,縱然軍功出眾,戰力強悍,卻終是因為資歷被壓了一頭,而他徹底崛起,以殺伐成就殷商雙雄之名,正是因為他平息了林將軍叛國引發的混亂。
於是一個林被另一個林所取代,然而最重要的是,抄了林將軍的家的人正是那位破虜將軍。
木二背後發涼,恍惚間記起當年躲在缸底看到的那張臉,清秀俊美,恍若魔咒,一直糾纏在他的夢中。
然後他聽見他啞着嗓子問道:「那人現在是何修為?」
&凡巔峰,只差一步便能化仙。」
對於軍中人士來說,最強大的永遠不是他的個人武力,而是軍隊加持下發揮的能力,所以現在想殺那人至少要達到化仙,而且還不能是一般的化仙。
化仙和一個未曾修煉的少年。
木二突然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絕望,逃到邊塞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方設法打聽他的消息,然而身為帝國大人物,關於修為之類的隱秘之事怎麼可能那麼簡單地打聽到。
他望着眼前的人,忽的問道:「那麼您來自哪?」
同時他心裏又燃起一點希望,或許這人也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墨錚忽的一笑:「我應當算是這世間最可怕的人的弟子。」
木二此刻已經顧不上自己的仇怨,他被這個乍然間聽到的消息震得神遊天外。能被這樣稱呼的也只有那位魔道之首了,連世間最神秘的院長也會在這個稱呼面前退去。他並沒有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他想不出有什麼人會想不開冒充那人的弟子。
要知道那位仇家不少,而且若是敗露,誰知道那位會有怎樣可怕的手段。
思及此,他死死盯着眼前這人,像是瞧見了奇珍異獸。
墨錚瞧見這目光倒沒什麼反應,反正阿玄名聲壞已經是常事了。
突的,傷口處密密麻麻的疼痛漫了上來,喉間湧上腥甜,還不等他壓制下去,嘴角便有溫熱的液體溢出。
&你吐血了!」木二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順手拈起一塊布想要遞給他。
墨錚:「……不用了。」
那可是快抹布,我剛看你擦了灶台。
望着木二眼中的焦急,墨錚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不用了,這幾天每天都要發作一次,並不是什麼多大不了的事。」
姿態從容淡定,正如他所說每天吐着吐着便習慣了。前些日子遇到截殺的,五個真武三個道魂,而他修為還是真武第三重,為了反殺,他只能以傷換傷,差點讓他們逃掉一個,幸好最後那人被樹枝絆了腳讓他得以殺人滅口。這段養傷的日子才如此清閒。
至於幕後之人,他半年沒下山門,結的仇怨也就那麼幾個,連選都不用選。
他不願於林將軍的人相認也正是如此了。他受了傷,而且那個葉剎很明顯是道魂巔峰,他不好掌控他,而不能掌控的就意味着變數。
他不喜歡變數。
再說,誰又知道那位破虜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至少當初城門那唯一的交集告訴他能教出那般善於隱忍的絕對不是個省油的燈,要知道當時那人可是知道阿玄身份的。
如此還不如找個好拿捏的,他將視線投向了木二。
木二:「……」
他為這種風度心悅誠服,他終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高手了,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保持自己的造型,吐血也要吐得很平靜從容。
忽的,墨錚腰間的玉一亮。
那是塊傳影石,能於千里之外讓兩個人通過影像交流,可算是個稀罕物什,整個真界也未必有幾塊,本來能算得上至關重要的戰略物品,卻被阿玄當做了他一個人出來的條件。他本是不肯的,但聽得他那句我想見你便不由心軟。
墨錚望着那玉臉色突然變得有些複雜,他不大想接這個傳影。
那玉接連閃爍幾下,一次比一次亮,像是催促着什麼。
他終是嘆了口氣,握住了那塊玉,不多時,巴掌大小的影像便自玉上浮現。
然後便聽得有人沉聲道:「你受傷了。」
隔着影像他都能感覺到他周身壓抑着的厚重氣場,如風雨中的扁舟,仿佛下一刻就會翻船。
&傷罷了,不必擔心。」墨錚對已經呆滯在一旁的木二揮了揮手,讓他先行離去,神色卻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些。
木二摸摸腦袋,便似是明白了什麼,憨然一笑,小跑着將地留給他們。
那頭已經開始嚷起來:「小傷?擦擦你的嘴邊的血跡再來說吧!都吐血了,這還是小傷!你是不是要等到缺胳膊少腿才來找我啊。」
也不怪道妄言氣成這般,從遇見墨錚起,便給他好生養着,好不容易養成了現在這個樣。一出來臉上養出的那點肉掉了個精光,而且看這樣子,明顯受了極重的內傷。
說罷,道妄言為當初為美色所迷感到深深的懊悔,狠狠地總結道:「當初就不該放你出來!」
等阿玄氣消下些後,墨錚無奈道:「不過是看着可怕罷了。當初不也是你說的寶劍鋒從磨礪出嗎?」
道妄言一時語塞,他還說過徒兒說的都是對的呢。
看着他鬱悶的臉,墨錚忽的正了神色,緩緩道:「師尊,我想你了。」
他眉眼柔和,仿佛天上的雲,眼底的流光又像地上的溪,情意自其間溢出,顯得愈發深邃而溫柔。
道妄言:「……」
一言不合,又放大招。
良久,他啞着嗓子道:「既然想我就應該回來。」
墨錚忽的一笑,反問道:「如果我回來就不想了呢?」
道妄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他發誓這一生最恨的就是把他的徒弟放了出去,才多久,這段數又上了一層!
但僅僅是這點還是不夠的,他斜着眼望他,道:「那你師尊我自有無數種法子讓你想我。」
墨錚嘴角的笑容掛上幾分狡黠:「所以我才不敢回來啊。」
道妄言:「……」
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