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牛回過神來,便急着把船往岸上撐,岸上駐紮着殷商的軍隊,還沒幾個修道者敢在那裏鬧事!
&果我是你,我會待在原地不動,等這場鬥法結束。」墨錚望着遠處寂靜的不尋常的青山,按住他的肩膀,淡道。
那隻手只是輕輕一按,分明沒用半點力氣,他便動彈不得。如此卻是讓張大牛心下稍安,他船上也有一個修道者。他遲疑半晌,還是問道:「不知公子比起那鬥法之人如何?」
一道沙啞的聲音驀地自煙雨中穿過,落在船上,卻是回答他那個問題:「你身側的那位公子不過築基,連凝血都未踏入,和我這等生死境便差了一個商丘。」
張大牛面露驚惶望向墨錚,卻見那公子已坐回船屋,靠在門邊閉目養神。他回頭間不經意間往邊上一瞥,悚然一驚。
原本空無一人處卻坐着個藏藍色袍子,手帶護臂的成年男子。他黑髮散亂,左腹被一根翎毛赤紅的箭穿透,血順着箭杆往下淌,那雙眼卻亮的驚人,像懸崖上的獵鷹。察覺到船家的眼神,不由裂嘴笑道:「放心,殷商人都是最精明的買賣人,這點『代價』還不會讓你多出一筆安葬費。」
說罷,他一咬牙折下身前的半根箭杆,扔在地上。一時間臉上青白交接,五官扭曲。
張大牛瞅着這猙獰的面目更覺得要吃人似得,哭喪着臉抖着腿,顫巍巍問道:「那大人……你這傷要不要上點藥,俺這還剩點祖傳藥酒……」
那人哭笑不得地擺擺手道:「商丘還不缺大夫,你那祖傳藥酒還是自己收着吧。」
張大牛這下趕緊轉身,準備快些劃,把這個煞神送到對岸,然一出船屋,便被滂沱大雨迎面砸了個淅瀝啪啦,只得訕訕回到船屋內披上蓑衣撐船。
竹漿一擺,船便動了起來,伴着漫天雨色,混着朦朧青山緩緩駛向對岸。
船屋內男人啞然失笑,摸着自己的臉咕噥道:「有這麼可怕嗎?」
墨錚睜開雙眼,搭話道:「殷商軍士的煞氣哪裏是一個船夫能抵擋的。」
男人聽到「軍中人士」四字,神情一肅,一雙如隼的眸子死死盯着他道:「你從哪看出來的?」
墨錚端坐在山羊身旁,望了他一眼,便將視線調到了窗外,隨意道:「這裏離殷商這麼近,有哪個『單純』的修道者敢在這裏放肆。」
&竟你只是你是生死境,又不是那個人,亦不是那般視天下為無物的狂妄之輩,而你身上的煞氣正點明了你軍士的身份,那你便只有那個選擇了——殷商軍士。」
男人卻似笑非笑地反駁道:「如果是魔頭那又怎麼辦?殺的人身上多了,身上亦有煞氣。你又怎知我不是那魔頭呢?」
墨錚聞言,卻是笑了,望着他一字一頓道:「若是魔頭,你身上便只有殺意了。再之,你這悍然拔箭的行事可不是養在溫室的花朵能做出來的。」
男人一愣,反應過來,哈哈大笑,卻不小心扯動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
&倒真是個妙人!居然將魔頭比作「溫室花朵」!」
軍中人因為殺戮太多,修的也不是不在意心魔一味求快的魔道,如此那點殺意也被磨成了煞氣,既保存了戰力,又少了心魔滋擾的機會。更重要的是,若他是魔道,受了這麼重的傷面對低境界的修道者和一個凡人,自然心生邪念和殺意,畢竟魔道能以吞噬修道者以增加自身功力,緩解傷勢。
&乃虎威大將軍的親衛游三郞,卻不知你自何處來?」游三郎拱手問道,執以君子禮。
墨錚視線落在他抱起的手掌,斂睫垂首,輕撫着一旁因為煞氣而顯得躁動不安的山羊,淡道:「不過山野村夫,何足掛齒?」
游三郎面色一僵,眼間一紅,浮現怒色,他好心與之相交,料不到這人居然這般不識抬舉!
正要拍案而起,卻聽得墨錚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緩緩喚道:「將軍。」
抬頭一看便瞧見那雙覆着鮫紗的眸子,隱隱綽綽地看不明晰,卻宛若針芒在背,扎的他心頭一涼,湧上心頭的那點火氣也消了。似是想到了什麼,打了個哈哈:「也對,英雄不問出處。」
一路無話。
船身一晃,離岸還有兩三米距離時,游三郎便往前一躍,大步流星地朝城門走去,卻聽得背後突地傳話道:「將軍,這次回去你應該見一面虎威大將軍了。」
游三郎一怔,面色一僵,心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難道這少年知道些什麼?虎威將軍出事了?
他加快了腳步。
行至一半,他猛地停住,攥住胸口,面色猙獰,眼眶湧上血絲,心頭殺意源源不斷地衝擊他的神智。
他勉強維繫着清明望向左腹那半隻箭,心下一蹬—>
……
張大牛固定好船隻,墨錚才牽着山羊迤迤然走下,雨已經停了,縈繞在鼻尖的草木香宛若月色般空明澄澈,純粹自然。
走出兩三米,便聽得張大牛高聲嚷道:「公子!你要治眼睛便直往濟世閣去,俺親身驗證過那裏的大夫醫術好還不坑人!你比極花宮那些仙子都好看,要瞎了就太可惜了!」
墨錚身形一頓,手上一緊,勒的白山羊一聲慘叫,眼中瞬間湧上淚花——畢竟那繩是直接套在脖子上的。
被這聲慘叫驚醒,他放鬆手上的勁道,對着山羊勾着唇角,輕聲道:「大黑,你要乖一點。」
自此被定下名號的白山羊在望見那個堪稱艷麗的笑容後,背後一涼,覺得自己的毛大衣快掉了,發出軟綿綿的咩咩聲,討好地舔了舔他手背。
墨錚撫着大黑的兩鸛,十分滿意,「這才對啊。」
然後回過頭望着正要回航的張大牛,高聲道:「船家若有向道之心,不妨沿着江河往東行三千里,江中有渚,渚中存亭,亭名碧歌。亭中人名楚淮南,乃不世奇才,若能得他教誨,船家必登仙有望。」
張大牛一聽,立即回過頭來,朝墨錚大聲喊道:「多謝公子,俺一定會去的若能學成歸來,必報您之大恩!」
待舟影消失,一隻手搭住他的肩膀,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在他耳畔緩緩重複道:「楚淮南?」
墨錚抬眼望他,一言不發。
道妄言加重手中的勁力,笑容維持不變,過於久了,那弧度便虛假的像張面具。
墨錚輕聲喚道:「師尊。」
道妄言卻皺起眉,在他的頭頂比劃了一下,道:「你這些時日是不是又長高了?以前你還只夠到我胸口這,現在直接平了肩膀。」
&是我這段時間養好了身體,正常情況也長不得這麼快。」墨錚淡道,心裏卻想着還差一點,但十五六的少年人總是長得快的,再過個兩三年,便應當是他對他比比劃劃了。
望着墨錚這躥高的個子,道妄言發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長得這般快,這些時日便要多吃點,別因為抽條而瘦的像根竹竿。」
墨錚一頓,彎了彎嘴角,眼梢也帶上明亮笑意,道:「我自然知道的,師父多慮了。」
然話音剛落,那點笑意便僵在臉上。
&不是怕你長殘了,我又何必做這幅深閨婦人的操心樣呢?」道妄言瞥了一眼墨錚,掩去眼中笑意,壓下嘴角弧度,硬是掛上了一副愁眉苦臉的姿容。
墨錚向後退一步,移開自己的肩膀。嘴角一勾,便是一夜曇花開,一宿星光綻,又仿佛畫中仙人,采云為袖,剪霞為衣。
&尊這般說,怕是曾有經歷,所以感同身受吧。」
道妄言被那笑唬的一怔,自顧自感嘆道:「你果然比你那些個師兄好玩多了。」
然後上前兩步,曲起食指在他臉上颳了兩下,笑的曖昧:「你生的這般好皮相,怕是一進城,那些個姑射仙子,閨中碧玉,坊間花魁都要來倒貼不可。你可要長點心,別給人勾了魂去。」
墨錚面色不變,說話聲愈發輕緩柔和,道:「師尊多慮了。」
這般輕柔卻讓道妄言心下一跳,轉移了話題,「你之前說的那楚淮南可不是什麼仙風道骨的人物。怎麼,那船夫得罪了你?」
那楚淮南百年前曾為道劍閣的劍首,地位等同於殷商太子,卻在晉升生死境時破門而出,屠了第七劍山,踏着他那些師兄弟的血倒戈魔道,拜入萬魔窟太大長老門下,成為其關門弟子。
而如今萬魔窟太上長老飛升,他便成了萬魔窟新的太上長老,而今修為已至化仙境,只等熬上百年踏入渡劫境,挨過神雷洗禮,便可白日飛升。
這般人物手裏沾的血與屍骨足以堆成河,可想而知,那船夫若是去了必然沒什麼好果子吃。
&年屠山之事,師尊企會不知?」墨錚反問道,以阿玄這般性子,這種熱鬧他會不湊?
也不管他承不承認,他望向被雨洗滌的愈發秀美的青山,淡道:「我這是送他一場造化。」
&使那楚淮南身上沾了太多血,難免脾性不好,但他可比師尊你更算得上是正面人物了。更何況,求道之路,難免坎坷,若不經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哪有一劍光寒十九州?」
說罷,他回過頭望着道妄言,一字一頓道:「師尊,難道不是?」
道妄言對上那視線良久,才垂眸輕笑道:「徒弟說的,自然都是對的。」
只是那笑中帶勾,隱隱藏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