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金陵小巷,靜謐沉寂。對頭雜貨店的老掌柜一臉愁苦地看着久久不晴的天氣,哀嘆一聲之後便走入屋內,沏上一壺大葉茶。
老柳掏去心子的木椅,渾然天成,被時光打磨得很有光澤。林嵐仰面躺在椅子上,一塊白巾圍在了他的脖頸上。
「修面?」
林嵐閉着眼,輕嗯了一聲。
發匠將皂角果製成的液體抹在林嵐的下巴、耳垂後,拿起一柄鋒利的剃刀,手法很老道地將發白的小泡沫連帶着林嵐臉上的鬍鬚給颳了去。
一旁的銅盆里倒好了熱水,發匠把圍在林嵐脖子前的白巾取下,放入銅盆浸濕擰乾,往林嵐臉上一蓋,稱之為醒面。
熱氣蓋在林嵐的面部,讓閉目的他感覺臉上熱乎乎的,長吸一口氣,白巾離去,臉上風一吹,將熱氣吸走,神清氣爽。
「掏耳朵嗎?」
「掏。」林嵐很簡短地說道。
發匠眉頭更加凝重了,從一邊的袋子裏抽出一根稻草杆,又撮了一團小棉花,放在稻草杆的頂端,探入到林嵐的耳朵之中。他的手遠遠地捏在稻草杆的尾端,慢慢旋捻。
林嵐眼睛終於張開來,看着樑上吊着的竹籃,開口道:「我要殺一個人。」
「殺人?」稻草杆稍稍一頓,緩緩取出來,發匠怕再聽到什麼吃驚的消息,將林嵐的耳朵給弄聾了。
「沒錯。」林嵐扭了扭脖子,說得雲淡風輕,仿佛殺個人,對於他來說,和刮個鬍子一樣。
發匠眯縫着眼,問道:「殺誰?」
「這個暫時不能告訴你,先支會你一聲,免得到時候說我草率。」
「你覺得這樣做就很穩健嗎?」發匠將白巾一把甩入銅盆之中,有些動怒地問道。
林嵐嘴角划過一絲笑意,道:「反正有權勢的,殺個人,都能用錢來擺平,不是嗎?」
「你別亂來!」
「我很理智。」林嵐隨手拿起一根短短的稻草杆,繞了些棉花,將另一隻耳朵也掏了掏,便起身道,「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徵詢你,所以看好就行,至於其他的,用不着你來管。」
林嵐撐傘走入雨幕中。
發匠快步跟上,說道:「你不能亂來!」
黃紙傘轉過來,林嵐的微笑,讓發匠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慌。
「我僅有的耐心被他磨光了,他不死,恐怕很難讓我心安,所以,最好別插手,不然……」林嵐用手抹了抹脖子,露出詭異的微笑。
雨幕之中,林嵐的步子走得很穩。
有些畜生,早就該死了不是?
……
……
澡堂子的熱水氤氳升騰起來,刮完面的林嵐穿着個大褲衩,享受着熱水對皮膚帶來的刺激。
撲通。
一邊有人入水。
包成舒暢地吼了一聲,「這水,真熱!」
「怎麼說?」
包成將脖子上的毛巾浸在熱水之中,打濕了自己的後背,道:「穩住了。這丫頭真是犟,好幾次尋死覓活的,最後我是好說歹說,說你花了大代價才從那惡魔手裏將她救出來,就是報恩,那也得活下去,這才勸住。」
林嵐靠在一邊的磚上,道:「嗯,勸人你比我在行。」
「那是,你不看我是誰。包成的!」
「薛蟠呢?」
包成一臉怒意道:「別提了,這個畜生白日在薛府,入夜就在秦淮河上的畫舫里花天酒地。要教訓他的機會都沒有。」
「會有的。」林嵐動了動身子,起身朝換衣的屋室走去。
等到包成出來的時候,林嵐已經叫好了馬車,在車內等着了。
「林嵐,咱這是去哪兒?」
「畫舫。」
包成一滯。
見到包成臉上的尷尬之色,林嵐笑道:「去玩玩,不幹什麼。」
「你這個國子監司業,當得倒是輕鬆。」
「姚祭酒現在見到我恨不得要吃了我,何不去找不自在?」林嵐這一回佔領烏衣巷的行為,直接是高舉國子監的大旗,後來學宮的學生又佔領烏衣巷,這樣的行徑,結結實實陰了薛家一招,坑了姚祭酒一把。
包成想起這樁事,便問道:「對了,說起這個,這烏衣巷的事薛家難道就這麼算了?」他有些不敢想像,薛家的人會這麼識相,就將整個烏衣巷拱手送人。
「面子這東西,雖然有些人看得永遠比里子重要,但你以為咱們就這麼送個匾,鬧一鬧的就佔下這個天大的便宜了?」
包成咂摸着嘴,問道:「還有後續?」
林嵐不得不佩服薛家老太爺的手段,說道:「既然巷子給佔了,薛家自然要大肆宣揚一把,聽說咱們籌劃的附屬學院立起來,這院監的位置,要薛家的人來做,還有,薛家的後代都不需要什麼條件,就能入院讀書。」
「啊呸,這不是把這書院當成他們薛家的私塾?」
林嵐笑道:「彆氣,且不說能不能由着他們來,就是讓他薛家的人來讀,也讀不出什麼花來。泡在蜜罐子裏的富四代,能讀出什麼花樣。」
馬車行至河岸,畫舫都停靠在岸邊,還未入夜,畫舫的歌舞也沒影,估計連歌妓都還在夢鄉之中。林嵐看了眼秦淮河四周的環境,似乎在謀劃着什麼。
「看來咱們來得有些早了。」包成伸了伸懶腰。
「什麼時辰了?」
包成扭了扭脖子,說道:「估摸着未時了吧……」
「估摸誰不會?我要具體時間。」
包成苦笑道:「你這是強人所難。」
在一旁的馬夫呵呵笑道:「小官人,已經是未時一刻了。咱們午時出發的,趕到這裏差不多一個時辰。」
林嵐給了車夫銀子,說道:「既然時間早,咱們就等着。」他看向河中淅淅瀝瀝的小雨,愣得出神。
「唉?你那小書童呢?」
「去辦事了。」林嵐吃了口車夫買來的紅豆餅,想起這麼久了,這北邊的妹子,也該回來了吧。黛玉那裏他已經去了信,只是趙雅芳,這個神秘的女子,連他都不知道今生是否還能在見到,也只能看緣分了。
「若是再不回來了,那還真得上京師去找上一找了。」他看着河面,呢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