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比起帝都市井百姓的奔逃,更重大的變故仍然在廟堂之上。
在新年之後,國師馮華真人在玉京城中調查帝室皇裔失蹤之事,突然被一夥來歷不明的刺客襲擊。國師何許人也,當年幾乎憑一己之力扭轉宮變形勢的修行高人,他當場就拿下這一夥刺客嚴刑拷問,最後得出的結果異常驚人。
原來這伙刺客乃是東宮客卿、太子少傅紀紅蓮秘密豢養,因為此事牽連甚大,國師馮華沒有獨斷專行,而是上表皇帝陛下。
陛下知曉此事大為震怒,當即下旨禁足太子齊嶇,並且封鎖太子府邸,控制住一眾客卿與東宮幕僚,調查結果更讓人難料。
因為國師馮華真人權威隆盛,飽受太子齊嶇忌恨,新年期間在府邸中一次飲宴,太子直言「妖人當誅」。
而東宮之中也有一夥修行人擔當客卿幕僚,其中地位最高者莫過於太子少傅紀紅蓮。此人聞聽太子之言,自薦麾下刺客可用,於是和太子一同密謀如何剷除國師馮華,並且與御林軍裏應外合,要行「清君側」之事。
只可惜馮華真人沒死,陰謀暴露,太子齊嶇當即被關押起來。一眾東宮客卿自然試圖出逃,則是被國師真人率領滬海眾修阻攔,鬥法聲勢巨大,好幾條街巷都被夷為平地,幸好此處居民大多已經出逃。
太子少傅紀紅蓮當場被滬海修行散人云霄斬殺,事後雲霄御封弘法護國真人、授二品供奉,出入按公侯儀仗,同行出力的滬海眾修賞賜亦是不菲。
除此之外,在太子府邸之中,搜查出大批暗藏的兵甲、火槍,甚至有攻城火炮與大量火藥,完全可以裝備五百名訓練有素的兵士。
如果此前刺殺國師真人的舉動,可以是紀紅蓮讒言害主,那麼暗藏兵甲,顯然是太子齊嶇有謀逆意圖,而且偏偏是在此國朝風雨飄搖之際!
此前因南狩與否的問題上,一直顯得猶豫不決的皇帝陛下,對此事裁決顯得異常果斷,當即下旨廢黜齊嶇太子之位,然後幽禁宮中。
只要是眼光稍微明晰一的朝臣就能看出,這根本不是太子齊嶇有意謀反,而是皇帝陛下與國師真人聯手,要廢黜太子、剪除東宮勢力,配合此前帝室皇裔的失蹤,這顯然是有新人要擔當太子國本之位!
不過這樣的話只能埋在心裏,誰也不敢。早有傳言指出皇帝陛下要傳位讓賢,可是在這種時候廢黜太子,那又會是誰來擔負乾朝這殘缺社稷呢?
就在勸農開耕禮上,皇帝陛下至太廟之中,請出太祖所遺的帝血竭,以及陛下登基之初留在太廟中的一份祭天表文。
這份祭天表文是在甲子年宮變之後留下的,並沒有隨祭焚燒,內容相當於皇帝罪己,因朕躬無德而招引逆賊篡逆。
但最關鍵的在於,這份祭天表文中提及了當年的吳皇后與舊太子,他們母子二人並不知曉洪國公篡逆之舉,當年沉井溺斃是為安群臣萬民之心,舊太子被國師馮華真人帶走,在廟堂之外飽經滄桑疾苦,如今在國難關頭被迎回。
舊太子洪福齊天,如此彰顯皇帝陛下仁德愛生,不行誅連無辜之舉,當場自然是群臣頌聖之辭不計其數。
皇帝陛下與國師真人見形勢已定,自然讓舊太子現身,不是旁人,正是齊德仲。
作為修行高人,齊德仲出入宮禁避人耳目,真正知道他的朝臣沒有幾個,早在此前需要打通的關節,業已做好。
在太廟之前,齊德仲身着袞冕,垂白珠九旒,紅絲組為纓,青纊充耳、犀簪導。青衣朱裳有九章,革帶塗金銀鈎,蔽膝紋火山飾。
這麼一套朝服袞冕,只有受冊、謁太廟時才會穿戴,而今天正好如此。
在群臣朝賀之下,齊德仲理所當然冊封為太子,並且廢韓氏皇后位,追授吳氏後位。
一番儀軌之後,君臣前往太元殿議事,太子齊德仲亦列席其中,此番商議仍舊是南狩之事。
太子奏議,由他先行南下,率百官出海隨行。太子為國本,當時就得到群臣贊同,而皇帝陛下也正式下旨,由太子督導南下事務。
……
文華殿中,此時落座龍椅之上的不是皇帝齊鎬,而是當今太子齊德仲。
有趣的是,齊德仲冊封太子,並沒有改換名字,按照冊封旨中所言,乃是「上德唯天、為君欽仲」。
換下了袞冕朝服,齊德仲依舊那身雪青鶴氅,端坐在龍椅之上低眉垂目,身旁侍衛是他的大弟子、或者當朝二品供奉、弘法護國雲霄真人,龍書案前則是內閣群輔,正在稟奏南下事務。
「胡閣揆不必心焦,本宮已令滬海多派艦隻北上,讓百官家眷先行登船。」齊德仲聽完之後道。
內閣首輔胡蘊年過花甲,一向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如今皇帝陛下一副國家社稷盡托東宮太子的做派,讓所有人都看出未來走向如何。
「殿下仁厚。」胡蘊道:「只是滬海那方尚未修建行宮,若是帝室貿然南下,怕是於禮不合。」
齊德仲面無表情地道:「江南百姓本已飽受苛捐雜稅,帝室南下大興土木實在不宜,而且滬海城人稠地狹,難造宮禁。」
「可是——」
胡蘊還想爭論,就見齊德仲抬手截住:「胡閣揆不必多言了,本宮已經派人處理,你等收拾好家私便登船,本宮便可隨行。你等若遲一天,陛下則晚一日南狩。」
「臣等告退。」胡蘊微微嘆息,太子殿下不似當今陛下,行事雷厲風行,不喜內閣陳舊庸蠹。
等到大臣逐一退去,齊德仲才緩緩吐氣道:「難怪乾朝傾頹至此,暮氣沉沉、行將就木,為師只好視而不見了。」
侍立一旁的雲霄這才開口道:「師父,我看你的確有當皇帝的資質。」
「那不如等為師當了皇上,封你做太子?」齊德仲瞪了雲霄一眼。
「不用不用,反正師父你也當不了幾天皇帝了。」雲霄連連擺手道。
這對師徒對話間,渾然不將人皇帝主之位放在眼內,好似隨時可以棄若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