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道袍底下,常寧長老的皮膚顯露出一條條漆黑的曲折紋路、纏繞四肢軀幹,好似在身上畫了一道複雜的符咒,而身材也變得枯乾柴瘦,仿佛眨眼間便衰老。
按常寧長老亦有真心修為、鍊形駐容,就算身受重傷也不至於會發生這樣的突異變化,再聯繫那張怪異的臉皮,任憑是誰也看出幾分端倪。
「他當然不是常寧長老。」齊德仲這才站起身來:「若真是常寧長老,以他的剛烈性情,看見我身在此地、為飛雲門惹來這麼大的禍事,怕會是先張口呵斥於我,哪裏還會不聲不響靠近過來?我得沒錯吧?三才劍的道友。」
被兩頭大虎死死按倒在地不得動彈的「常寧」,被揭破臉皮之後,露出的面容是詭異黑咒密佈的臉孔,面容骨肉還在微微起伏變化,仿佛有無數蛆蟲在皮下來回攢動,十分駭人。這種易容之術可以讓一個人從外表上徹底改變,也相當符合作為刺客的風格,齊德仲當即就想到是三才劍的作風。
而這名刺客眼神灰暗,看着齊德仲只流露出一絲殺機,隨即便是自斷生息的絕望,乾脆俐落,根本不讓齊德仲有任何質疑審問的機會。
刺客死後,屍身黑咒即刻燃起一陣漆黑的火焰,齊德仲將玉虎雙狩一收,分明感應到足可毀壞法器的詭譎黑火,但立身近前卻沒有感受到半熱力傳出,不過多久,刺客屍身則連一灰燼也不剩,只有一件殘破的道袍零落地面。
圍觀的飛雲門人無不瞠目結舌,修行人大多愛惜性命,捨命鬥法已經是十分罕見的情形了,更何況是行刺殺手段、一擊不成便要自絕性命?而且更讓人難以想像的是,門中掌管戒律的常寧長老,竟然是另有身份的刺客?亦或者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常寧長老被刺客易容替換?那真正的常寧長老又在何方?
頃刻間無數疑問湧入飛雲門人心頭,如果連門中戒律長老都被刺客暗中替換,那門中還有什麼人是可以信任的?畢竟誰也不想在莫名被襲的環境中修行,人人自危根本不得清淨。
德源縱然是掌門弟子,可是甫經歷了妖魔攻山、掌門殞落、刺客突襲,連他也覺得手足無措,愣愣地朝齊德仲問道:「師弟,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齊德仲回身看着常清道人安靜端坐的姿態,心中只覺得一片空白,正欲話,一陣天地靈犀的異動驟然讓他警覺起來。
虛空中一聲宛如氣泡破裂的輕響,一道身形憑空邁步而出,齊德仲不顧形神傷疲,擎起碧山劍、身旁雙虎環護,直直對着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是肉眼根本無法分辨的模糊與朦朧,甚至連對方是男是女、服飾相貌如何完全不知,元神感知只有極為混亂的天地靈犀激盪。
「齊德仲,你這條命可真夠硬的。」聲音並非自朦朧身影發出,而是山川的震鳴聲,直接迴蕩在這片天地間,齊德仲就算不想聽也得聽,光是這一句話就讓傷疲在身的飛雲門倒下一半,如德源那般也被壓得單膝跪地。
「是你?!」齊德仲聲音低沉,他過去並未親眼見過這道身影,但是有人見過,那便是悲風妖王。
「怎麼?沒有預料到我會來麼?」朦朧身影道:「你有膽量自悲風妖王揣測本座來歷,就沒有想過我會來親自收拾你麼?」
齊德仲道:「我三年前就見過悲風妖王了,而你現在才出現,這就明了一件事——你怕的不是我,是羽衣輕。」
「哈!」朦朧身影的笑聲就跟耳邊炸雷一樣,「羽衣輕的確是世間修行人的異數,若非是他,你也不可能活命到現在,只可惜他的修行早已不容於此間天地,如果不是另有感應,三四十年前他就該飛升而去了!滯留凡塵你以為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麼?羽衣輕一人獨佔風光的時代也該過去了!」
「觀閣下之言行,想來也是當世地仙高人,何必要與一個江湖散人過不去?」齊德仲咬着牙道。
「現在就想着求饒保命了?」朦朧身影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可以明白,當初在江南之時,就應該明哲保身,不要參與乾朝帝室的變亂之中。紫廬鄉的試探已經是給你的警告了,你卻依舊寧頑不靈,那我也不客氣了。」
齊德仲怒意暗生:「紫廬鄉楚家上下四十七條人命、還有挑動世間紛亂導致的殺戮,看來都要算在你的頭上了!」
「區區螻蟻、凡間草芥,你我修行為求超脫,卻還惦念着那些比之塵泥還不如的事物,不覺得很可笑嗎?」朦朧身影字字如刀:「尤其是你、齊德仲,你是最沒有資格我的,身為乾朝太子,你將本屬於自己的社稷帝業視作螻蟻草芥,你的不作為,才是真正讓世間紛亂不可遏止的源頭!
你先不要試着反駁我,你自己且捫心自問,到底是因為什麼,使你不願意擔負乾朝江山帝業?你是真的覺得自己能力不足麼?如果你真的有心於此,加上馮華的輔佐,同修弟子的臂助,打下一片錦繡江山、做古往今來最獨尊的帝王亦無不可,我就不信你沒有想像過。」
齊德仲面對朦朧身影沉默了許久才道:「閣下眼利、我不及也!誠然,我不止一次想像過,如果自己真的作為乾朝太子一直下去,此生成就到底如何。而我不作為的根本,來也很簡單,因為我發自內心地對帝室出身感到不屑,我也覺得修行人為求超脫,人間帝王也不過爾爾。而此等心思,本質無非亦是視凡夫若螻蟻草芥。但後來我又想得更多了一……如果凡夫是草芥,那你我又是什麼?糞土麼?」
「哈哈哈哈——」朦朧身影笑聲震得天穹光影混亂:「世上高人皆自惜性命、視若珍寶,而你卻自視為糞土,你如果真這麼想,何不埋身糞土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