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話中提及「虛神谷同道」,顯然已經不將自己當做是虛神谷門人,想來也是合乎情理,此前洞天門戶隱而無蹤,重光飽受舊日同門拷打虐待,同門情誼淡然無存,現在洞天門戶再現,重光未必能得眾人愛戴擁護,反而疑竇更甚,何苦再去自尋苦楚。
「你本是虛神谷弟子,現今尊長不存,你徑自入洞天中取所需之物,並無不可。」雲霽道:「或許你是憂心我索恩圖報?」
「重光不敢!」重光跪伏道:「前輩修為高深,耗費法力玄功重現洞天門戶,虛神谷上下理應感恩戴德,亦須持洞天奇珍饋謝前輩。」
在重光眼中,雲霽這位門外高人甚至有能力解破虛神谷洞天秘法,修為之高平生僅見,而且大耗法力治癒自己周身傷創,重光可謂是無以為報。洞天門戶就在眼前,這位前輩抬腳便可進入其中,哪裏需要支會重光本人?
雲霽淺笑道:「我若有求,入洞天中自取便是,我只是好奇,你不取洞天奇珍,是不敢還是不願?」
「是不敢,亦不願也。」重光坦白道:「晚輩如今道法玄功盡廢,得洞天奇珍不過懷璧其罪,祖師傳承難守,若反落於他手,只是有損宗門尊嚴,不如不取。」
雲霽聞言心中感嘆,重光這等性情甚合他意,即便是在各修行門派中亦不多見。守初心而不失權變,知利害而能慎進退。如果一個人只懂牢守規矩、不知變通,則會漸趨迂腐,尤其在世道潮流大爭大變的當下,見現狀屢變只會有損道心。但要是只懂機巧權變、狡智善謀,長久以往不過趨利人,非是修行道心,純粹一凡夫俗人耳。
一面是宗門傳承的尊嚴,另一面是自己的生死安危,作為虛神谷的弟子,不能簡單將兩者至於天秤上衡量,若無宗門道法傳承,何來今日之成就?若無守護宗門傳承之心,道法修行也不必多談了。
然而守護宗門傳承,除了要有自覺自愿之心,也有能付諸實踐的能力與行止,重光固然有心,但現實確實無能為力,別洞天奇珍守不住,他不久之前離死門關不過一步之遙。
守護宗門傳承,絕對不僅是守護代門人傳下的器物與道法,更重要的是守護傳承的心性,如果門人弟子連守護傳承之心都拋棄了,那宗門傳承本身也將近淪亡消喪。
其實在重光眼中,那些舊日同門已經不能算是虛神谷弟子了,只不過是一幫趁勢前來擄掠的江湖散人,跟匪盜草寇沒什麼兩樣,重光早就做好與宗門傳承同殉的打算,只不過雲霽突然現身,讓事情有了轉機。
那些想要搜刮洞天奇珍、宗門器物的人且讓他們去,讓這些人盡情將自己道法傳承根本瓜分殆盡,這樣他們一世修行也將此到頭,這是重光給予他們最大的報復,也是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
「你……有想過重振虛神谷麼?」雲霽問道。
重光遲疑良久,長嘆道:「未來晦暗無明,晚輩亦不知。」
雲霽沉吟一陣,取出一卷青玉卷簡遞給重光:「此卷所載,乃觀物存神之法,於你虛神谷道法有相通之處,今日傳於你手,惜之慎之。」
重光知此機緣難得,趕緊拜謝道:「前輩所賜,重光不敢輕拒,只求前輩名諱、落腳仙鄉,以便未來報答。」
「報答?」雲霽莫名一笑,言道:「卷中已有我所留心印,若你修習有成,自可解破心印,知我來去處,到時候你且自行抉擇。」
青玉卷簡中,雲霽留下一道元神心印,只要重光進境真心全形,就能見證到雲霽當初是如何一步步設伏布計將虛神谷門人斬滅的,到那時一切明朗,重光有何作為舉動,那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雲霽這樣作為,並非姑息縱放,他與重光本無仇怨,反而是雲霽覆滅虛神谷一門,他如今要重新堪破種種作為、了斷因果,而他沒有選擇斬草除根這條路罷了。
重光再度下拜,雲霽拂袖飄然離去,此地洞天門戶再現的消息他不會告知虛神谷門人,且讓世事自行發展,如果誰有此機緣福運,與雲霽無關。
雲霽還沒走多遠,在半空中就被一陣風雲變化擋住去路,來者並無惡意,雲霽更是一目了然:
「師兄,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者正是雲霄,見他現身雲端,抱臂笑道:「我不是跟着你來的,大家都以為你在仙壺洞天閉關煉器,不敢去驚擾。我奉師父之命,陪師娘出山接侯老夫人,離山之際察覺你出入洞天的痕跡,順路過來看看。」
侯亞夫的母親已年過七旬,過去一直在江南地界做女教吏,侯亞夫感應到母親天年將至,打算將母親接到仙壺洞天中安享晚年,齊德仲就讓雲霄陪同。只不過在離開仙壺洞天時,雲霄感應敏銳,察覺到此前不久雲霽離開的痕跡。
「我動作很心了,師兄你還是察覺到了?」雲霽問道。
「師弟你施展法力重在細緻入微,洞天玄理被你摸得一清二楚,出入來往悄無聲息,我估計只有師父他老人家發現了,否則何必讓我陪師娘離山呢?分明就是讓我找你。」雲霄笑問道:「你為什麼要救重光?還將《黃庭含神章》傳給了他?不怕他日後修成氣候,回來找你報仇?」
「他要真的回來報仇,我豈會坐而待斃?」雲霽道:「此身存亡正是我要堪破之處,修行求超脫者,不會無端自求死路,但僅是如此,我與凡夫求生到底有何相差異處?」
雲霄斂容道:「修行至此,我也指不了你啦,雖然造形化物境界道通,但求證之法、印證之果皆有不同……算了,不嗦廢話了,要是重光真的找你報仇,我這個做師兄的不可能坐視不管,重光當初時我插手救走的,我也有責任。」
雲霽淡然一笑:「且讓世事隨緣演變就是,我自岸上觀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