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雙刀是在眉間一陣細微針刺感覺後,昏沉的意識漸漸復甦清醒,當他艱難地睜開雙眼之後,便發覺自己躺臥在地,身下不知是床是榻,總之綿軟溫暖,仿佛整個人都飄在雲端一樣。
眸子移轉,能夠勉強看見那名鶴氅男子在自己身邊默默注視,待得視線清晰之後,鶴氅男子一揮廣袖,何雙刀就覺得眉尖針刺感消失不見,腦門也一陣輕鬆清爽,好像有清風從頭上吹拂而下。
「你……」何雙刀心中既有疑惑、又有驚喜,剛張口想話,就覺得胸口一陣氣悶,一句話都不出來。
此時鶴氅男子開口了:「不必焦急,有什麼話遲些再。你先前奮力疾奔百里,氣血沸騰、遊走全身經絡,不知不覺洗鍊形骸體魄,意外地完成了鍊形退病。如此行功十分兇險,如果沒有尊長同門護法,退病歷劫完成之後,易經洗髓這一步是人身最虛弱的時候。偏偏你又缺少道法修行的指引,最後這一步只能由我幫你完成了。」
鶴氅男子的聲音直直透入何雙刀的心神深處,卻沒有激起半漣漪,讓何雙刀麻木無感的軀幹身體漸漸恢復了知覺。
何雙刀眼角餘光掃過,自己身上如今扎滿了金針,鶴氅男子手上也捻着一根。手上的金針發出極細微的顫抖,仿佛也帶動了何雙刀身上的金針微微震顫,發出一陣無形的力量化入何雙刀四肢百骸,讓他的筋骨經絡同受震動。
何雙刀沒有話,閉起眼睛穩住心神,不經意間攝心返照,自身形體輪廓再度浮現。明明經歷過奮力狂奔的消耗,但此事身中經絡流轉的生機元氣,比昨夜更為勃壯,而且可以見到金針刺落的位置上,另有一股玄妙的力量傳導身體各處,將流轉的生機元氣理順撫平。
久而久之,何雙刀已經對這種生機流轉完全熟悉,即便睜開雙眼,無需內視返照,一樣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身中狀況。看似虛弱的形體,每一根骨骼、每一束筋肉、每一寸腑臟皮膜,這一刻都盡在何雙刀心念的掌控之下,這便是武林中人所謂的內功修為,或稱內勁。
內勁並不是直接向外打擊出去的力量,而是對自身形體完美的掌控,行走坐臥、飲食呼吸之間,力量不會有絲毫的散失浪費,精元內斂。如果一定要運用到武功招式之中,內勁本身的確可以極大增強個人的力量、速度,以及對外界事物的觀察判斷。
金針微顫維持了很久,到後來就不僅僅是調理何雙刀身中生機元氣這麼簡單了,而是以十分緩和的方式,引導何雙刀呼吸吐納,勃然萌生的內勁,開始巡行肢體各處,往往能夠遊走到最細微處、是平常起居中完全不會留意到的角落。
何雙刀忽然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原來這麼「巨大」,當細節盡現眼前之後,纖毫之間亦如汪洋無際,形骸體魄就是一個獨立的天地。
內勁巡行一個周天,何雙刀銘記在心,他察覺到,這是鶴氅男子在無聲無息間傳授自己的一門內功心法,以後只要憑此法行功巡行內勁,內功修為就會越來越高,成為武林高手指日可待。
實際上何雙刀本身的刀法武藝就很是犀利了,現在兼修高深內功,更是不同凡響。只不過在見識到更為精深奧妙的境界時,這些仿佛都不重要了。
行功完畢,鶴氅男子再揮廣袖,何雙刀身上的金針同時被收走。何雙刀只覺得身形一松,四肢軀幹完完全全受自己所掌控。
何雙刀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子,還沒來得及話,低頭一看就發現自己站在一團白雲上,腳踩其上並不是一片虛無,就和地面沒什麼差別。
看見何雙刀一臉驚嘆呆滯,鶴氅男子兩手抄在袖中,樂呵呵地笑道:「你醒了?看來還挺精神的,不用看了,那是我的法器。」
何雙刀邁步走下白雲,臉上驚訝神色還沒褪去,鶴氅男子一個深呼吸,這團如床榻大的白玉驟然消失,融入了他的身體之中,不知藏在何處。
噗通一聲,何雙刀跪倒在鶴氅男子身前,什麼話也沒,先是磕了好幾個頭,鶴氅男子伸手將他扶起,嘴裏道:「大好男兒,跪下磕頭作甚?」
按鶴氅男子道法非凡,想要扶起何雙刀不過是一拂袖的事,但此時伸手沒有法力,單憑筋骨之能,反而沒能將何雙刀扶起,何雙刀磕頭一番後,臉色儘是堅毅:
「人自知觸犯仙家,加上過去作惡無數,合該千刀萬剮。今天仙家不嫌人糾纏,親自出手拯救性命,大恩難謝!我何雙刀再壞,也知道個好歹,別的話不敢多,這條性命從此便歸仙家所有!」
鶴氅男子本來滿臉笑容,此時也變得深沉起來,良久不語,反倒讓何雙刀生出憂慮,直到何雙刀忍不住抬起頭後,鶴氅男子才振袖將他扶起,由不得何雙刀想跪。
「一個人的性命就是屬於他自己的,不會因為我修為如何便歸何人所有。」鶴氅男子語調平和:「我救了你,你感激我,這很平常,若要謝恩也無大礙,但不應輕易出託付性命之言。」
何雙刀低頭慚愧:「人知錯了。」
「不必自稱人。」鶴氅男子仰望觀天:「你如果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為何還要將性命託付於我?你過去賣命於何家幫,傷害了白帝城許多無辜之人,如果要恕罪,應該去找他們。」
何雙刀臉上愧色更濃:「人……我嘴笨,不知道該怎麼。」
「隨便。」
何雙刀沉思一陣之後回答道:「我隱約還記得仙家所言,何家幫獨霸白帝城,與楚國法度不合。現在我也想明白了,何家幫不可能永遠風光下去,他所能依仗的,無非像我這種賣命豺狼。何家幫就算不被楚國撲滅,遲早也會被白帝城中百姓顛覆,讓白帝城歸於白帝城百姓,只有這樣才是最好的恕罪辦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