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條英機直視着秋津奈緒。
他的眼神如烈日般炙烤秋津奈緒的心靈,秋津只感覺臉上火剌剌地灼痛。
「秋津奈緒,奧,不,應該稱你張沐楓張先生。」東條英機突然發難。
「義父,您何出此語?」秋津奈緒一臉惶惑。
東條英機並沒有言語,時間凝固着,似冬日的冰封。哪怕是有根針掉在地上,都能擊破這個死寂的氣氛。秋季奈緒直面死神的拷問,他別無選擇。
「我希望你能坦誠你的見解。」東條英機徐徐道出。
「義父我」
有僕人端上茶水,傾倒入二人的白瓷盞中。
「這件事,你和川島芳子,也就是愛新覺羅顯玗,兩人都有嫌疑。」東條英機端起杯盞,細細地品咂着滋味,「你嘗嘗你面前的茶水,滋味如何?」
羊脂玉色的茶杯,光潔玉潤,在秋季奈緒的眼前隨着燭影的起伏而晃動。
「義父,這次為何不用紫砂茶杯,而改用白盞?」秋津奈緒試圖控制對話的節奏,他心裏打鼓,沒有底。
「這茶是我專程派人取來的惠山泉煎煮,味甘質輕。」東條英機道,「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蘇軾的詩句雖美,終道不出茶水的韻味。」
「何以見得如此?」
「因這水澄澈見底,雖杯滿而不溢出,人間絕無第二的泉水,能達到此中的況味。」
「義父似乎話中有話。」秋津奈緒覺察到話中的機鋒,倒不如直接擺到枱面上來說更妥帖。
「我素來是不喜歡與人翻臉。」東條英機語帶遲緩,「張先生,要不要用手巾揩拭額角的汗珠。」
說畢,擲過一條天藍色的手巾。
手巾躺在地上,死屍般,嘲笑着五味雜陳的秋津奈緒。
如果去撿起來,證明自己心裏有鬼如果不去撿,自己則又顯怠慢。
「義父,有話但說無妨。」秋津奈緒豁出去了,他靜坐在原地,不動如山。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支那人的古訓,放在今時今日,似乎仍舊適用。」
「此語大不契合今日的場景。」秋津奈緒道,「倘若適用,則帝國所宣稱的共榮圈,更有何用?難道對於異族都要趕盡殺絕?」
「絕非此意。」
「始皇初年,擯棄六國游士,李斯以諫逐客令駁斥謬說,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秦能一統華夏,哪一幹才出生秦地?」
「無忠心,有才何用?」
「忠心與否,要看主子是否值得追隨?倘若毫無前景,縱然是金山銀山,棄之如敝屐而若一派光明,便是飢餐渴飲,何妨視之若珍寶。」
「張先生語氣過於偏激了。」東條英機聽出了他話中的誠意,「既然如此,張先生何日啟程,徑直入虎穴,送假情報於第九戰區程潛處。」
「擇日不如撞日,天亮即行。」
「如若被程潛發現有假,何以對質?」東條英機步步緊逼,氣勢咄咄迫人。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軍情訊息萬變,我相信程潛也明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哪能全部照本宣科,而不做變通?況且我的情報也是有無關痛癢之真事,以小利誘之,不怕他不上鈎。」秋季奈緒說出他的盤算。
「來人,給奈緒斟滿!」東條英機大聲嚷道。
從話語中,秋津奈緒聽出了危機已經過去。
沸水的弧線划過凝滯的空氣,傾倒入白瓷盞中,熱氣氤氳。
「那我以水帶酒,溫酒敬秋津課長。」東條英機遠遠地舉起杯盞,一飲而盡。
今夜,東條英機本想試探秋津奈緒此人是否可靠,沒想到他果然沒有令自己失望。因為,送情報一舉,事關全局,一招出錯,滿盤皆輸。他輸不起,他的敗績,只會讓蒙羞。
「使不得,義父,理應是奈緒敬義父。」他也一飲而光,亮出杯底。
晨曦出現,旭日未升,又是一個朝霞滿天。
窗內凝霜,白茫茫似雪花片片,蔓延在窗口內側。
昨夜一宵驚魂,鄭頤玹目睹史茜妮的瀟灑幹練,嘆賞不已。
「茜妮,沒看出,你這小小年紀,居然在那種情景下,敢於硬闖進去。」
「鄭書記,其實我就像一個莽夫,硬着頭皮闖進去的。」史茜妮飛紅了臉頰。
剛才此處時,她甚為排斥組織的習性。「無自由」,她氣憤地把自己最愛的琥珀色發梳扔向房門,鄭頤玹剛巧路過門外。
「自由?」鄭頤玹譏諷道,「你哪來的底氣敢要自由?」
「一個人,只要可以自來自去,何須被拘禁於此。」史茜妮憤憤地說,「荒郊野嶺,生不如死。」
「你想怎樣?」
「為什麼不派遣我上陣殺敵?」史茜妮目中怒火燃燒。
「殺敵?」鄭頤玹重複了一遍,「你有這個膽量去做,我還沒這個膽量派你去呢?以你的能力,只會葬送組織的生命,其他同志的生命,你敢拿槍嗎?」
鄭頤玹將自己腰下佩戴的駁殼槍解下,反手遞到史茜妮的面前。
史茜妮奪過槍,在手中翻來覆去地把玩,一臉不屑地說:「有何不敢?」
「拿槍對着我!」鄭頤玹脫口而出。
「什麼?」史茜妮說道。
「我叫你拿槍對着我!」鄭頤玹大聲吼道。
「我」史茜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舉起槍,可是準星總是瞄不准,才一秒,她的手就顫顫巍巍起來。
「手抖什麼?」鄭頤玹質問道,「你不是挺自以為是嗎?認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是個豪門大小姐,出入要有僕人侍應。如今居然連一把槍都拿不穩。」
鄭頤玹呵呵笑道,那笑聲中透出了對史茜妮的鄙視和嘲諷。
史茜妮用盡了氣力握住槍把,她愈是用力,愈是握不住。她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出汗,從她白淨的肌膚毛孔中沁出。
她放棄了,把槍收了起來。
「你自己好好想想,自由二字,不是你能說的出的,你現如今還不配讓別人給你自由,自由,是要自己爭取得來,我能給你自由,也能隨時剝奪。那樣你得到的不是真的自由,是奴役。」鄭頤玹聲如裂帛,摔門而出。
史茜妮趴在床鋪上失聲痛哭,孟芳蕤聞訊前來安慰,可怎麼安慰都無濟於事。
史茜妮的心已死,她把人生想得太過於簡單,離開了離開了父親的庇佑,她一文不值。
此後數日,她都一人沉浸在悲痛中,閉門不出。
經過幾日撕心裂肺的劇痛,她走出了自己的房間。細雨綿綿,濕冷地澆灌在身上,從她的頭頂沖瀉而下。
她自己何曾失去自由,是她把自己的心蒙蔽了。讓灘的花花世界、燈紅酒綠,目迷五色,這裏有殺戮,有犧牲,有山河破碎,有生離死別,就是沒有兒女情長,也沒有鶯鶯燕語,沒有花天酒地,,沒有摩登時尚。
是時候同自己的過去道別了,她把過去的所有記憶一概抹殺。
「咔嚓」一聲,閃電劈倒了不遠處高岡上的一株巨木。
忽喇喇,巨木倒在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