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得顧青山笑罵幾句,歸柒郎掏了個小布袋出來,說道:「這是今天的,大師兄你點一點,別等下分給兄弟們時少了數。」他在碼頭上收取份子錢,其實大部分都打點給了顧青山手下的差役,自己並未落下多少。
顧青山卻沒接,而是正色道:「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從明天開始,你就不要到碼頭上去了,這些錢你留着罷,省着點兒用,等過些日子我再另外為你找個差使。」
歸柒郎訝道:「怎麼?」馬上又明白過來,惱怒道:「是醉仙居的那個劉雄勇來投了狀?哼,早知道應該扇他幾個大耳括子才是。」
「你倒是聰明,逞強的時候怎麼就不先動動腦子?」
顧青山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點頭道:「不錯,正是那個劉雄勇前來告官,若是尋常百姓來告,自無須多作理會,但他是呂家莊出來的人,卻不得不避忌一些了。」
呂家莊,並不是飲馬灣五姓大族之一,數十年前北漢立國時才遷來當地,人丁一直都不是怎麼興旺,莊子裏的人平時也是一貫深居簡出,但其地位卻相當特殊,不光本地的大戶豪強和江湖幫派不敢招惹,就連朝廷委派的歷任縣令縣尉,上任後的首要之事,便是先去呂家莊拜訪其莊主,年節里亦少不了諸多禮數。要論飲馬灣周邊的大小勢力,以這呂家莊最為神秘莫測。
關於呂家莊的底細,有資格知悉的人向來諱莫如深,歸柒郎即便身為小有名氣的地頭蛇,也僅是道聽途說過而已,並不清楚,一直感到非常好奇,便借着這個機會問道:「大師兄,都說呂家莊的莊主是位會法術的仙師,到底是真是假?」
顧青山的神色立即就變得凝重起來,躊躇了稍頃,朝門外張望一眼,見無人經過,才壓低聲音嚴肅道:「柒郎,今天我明確告訴你,呂莊主確實是位受朝廷供奉的仙師,身份十分崇貴,日後你切切不可再對他人提起,也不要再想着去找那劉雄勇的麻煩,否則惹出禍事來沒人保得了你,記住了沒有?」
見歸柒郎神情有異,顧青山又寬慰道:「你也不用過於顧慮擔憂,雖然你打了那劉雄勇,但這廝也不過是呂家莊一個無足輕重的下人罷了,我與呂家莊的管家以前有過幾面交情,眼下他又在城中開設酒樓,諒來不會因為這等小事駁我的面子,你且忍讓一下,過幾日也就無事了。」
「我怕那欺善怕惡的奴才作什麼?」
歸柒郎笑道:「我只是在想,那呂莊主既然是位身份這般尊貴的仙師,怎麼會舉家到咱們這種小地方來落足,並且一呆就是幾十年,難道是在守着什麼寶物不成?」
修真煉道之士,並非全都避世隱身,潛心苦修不問世事,也有些修士,接受朝廷的供養,被冊封為仙師。北漢及周邊諸國都供奉着這樣的修行者,儘管數量稀少,普通百姓窮其一生也難睹仙師一面,但終歸還是知道有這類人物的存在。
顧青山責道:「混小子,仙師行事,怎能胡亂妄加猜測?這種話以後千萬不可隨便再說。」
歸柒郎嘿嘿一笑,說道:「不知道這位仙師有什麼神通?是不是可以翻江倒海呼風喚雨,瞬息騰雲駕霧或者遁地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也能活上幾百上千年長生不老?」
「你小子偏有這麼多古怪念頭,有這樣的神通,那就是真正的神仙了,還會留在凡間?」
顧青山頗覺好笑,搖頭道:「就我所知,這等莫大神通,呂家莊的仙師決計是沒有的,也沒能修成長生不老的仙術,當初的呂仙師在十來年前就已然作古了,現在的莊主只是他的後人而已。不過,藉助法寶飛天遁地、御劍攻敵,又或招來雷電雷火想必應該是可以的。」
顧青山只是一個小縣城的小都頭,在江湖上勉強算是二流人物,在官府中則連品級都不入流,又何曾有機會親眼見識過哪位仙師大展神通?這些亦只是他道聽途說而來的罷了。
歸柒郎心中羨慕嚮往,喃喃自語道:「呂家莊的莊主原來竟有這等本事,如果能夠跟他學上一兩種仙法就好了。」
顧青山熟知歸柒郎的秉性,聞言就猜到這膽大包天的傢伙想打什麼主意,不禁嚇了一大跳,當即聲色俱厲地警告道:「仙法何等神奇玄妙,豈是你我這樣的凡夫俗子所能痴心妄想的?柒郎,你若是膽敢去呂家莊驚擾仙師的清修,就算僥倖不被仙師降罪,也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與你恩斷義絕。」
見師兄當真發了怒,歸柒郎也知他是出於關心深恐自己闖禍,忙端正態度應了,保證絕不會行此妄為之事。顧青山臉色這才緩和下來,但仍然有些不放心,又嚴肅慎重地叮囑了好一番。
歸柒郎很老實地喏喏應是,心中卻是另有想法,暗想朝廷冊封的仙師連長生都不能,陽壽一到,照樣與世人一般抹眼蹬腿嗚呼哀哉,可見能耐有限並非如何了不得,自己倒犯不着硬去攀附這些歪脖子樹,若真能幸運地抓到龍鯉,到時有了大筆銀子作盤纏,大可走遍天下,去尋訪有真正神通的修行者拜師修煉。
走時,顧青山又拿了幾兩銀子給歸柒郎,囑咐道:「縣上老縣令要告老還鄉,朝廷已經派了新縣令來接任,我估計近日內便會到,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段時日你可得收斂些,不要惹事生非。」
歸柒郎嬉皮笑臉道:「大師兄,多給點罷,我大手大腳慣了,這點銀子可不夠花。」
「我一個月的俸銀也就是這點了,你小子倒還嫌少?」
顧青山擰起濃眉,怒道:「多一個銅子也沒了,不要就給我滾蛋。」
「要,當然要,不要白不要。」
歸柒郎一把搶過銀子,也不轉身,足尖略一點地,離弦之箭般迅疾倒縱出房,留下一串嘻嘻哈哈的笑聲。顧青山不由搖頭苦笑:「這混帳小子,實在不讓人省心,不過,瞧他閃身出門的身法,乾淨利落,功夫似乎又有了點長進,練功尚算是刻苦勤奮。」
出了縣衙,歸柒郎沒走出幾步,無巧不巧地,歸柒郎又撞上了那個劉雄勇。一見歸柒郎,劉二掌柜猶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立即就嚷將起來:「舅父,就是這小子打的我,快叫人把他抓起來。」
被劉雄勇叫作舅父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材雖然亦是矮矮胖胖,兩人外貌頗有幾分相似,不過臉上隨時帶着眯眯的笑容,瞧起來像個和氣生財的商賈,很有親和力,可就比劉二掌柜順眼了不下百十倍。
見這廝不依不饒地非要找自己尋仇,歸柒郎心頭怒氣上涌,依他的性子,本是要好生教訓這不開眼的傢伙一回,但記着顧青山的囑咐,也就不想再把事鬧大了,按下火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劉二掌柜,我又不是嬌滴滴香噴噴的窯姐兒,你巴巴地追着我幹什麼?」
「小子,你死到臨頭了倒還嘴硬……」
「雄勇,休得胡言亂語。」
劉二掌柜正叫囂着,被那矮胖中年人厲聲喝止住,轉過臉來,又是一臉和善可親的笑容:「這位小兄弟,應該就是歸柒郎歸少俠了,我是醉仙居的掌柜呂旺,也是劉雄勇的舅父。」
自家甥兒被人打了,還能若無其事地笑臉迎人,這個呂旺絕非好相與之輩。歸柒郎自幼混跡市井,深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暗暗提防,打了個哈哈道:「原來是呂大掌柜,失敬失敬。」
呂旺似是絲毫沒瞧出歸柒郎是在敷衍應付自己,仍舊笑眯眯地說道:「早就聽聞顧都頭有位小師弟,身手高強人品出眾,是位豪俠仗義的少年英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恭維了一通,呂旺不容歸柒郎謙遜,又道:「歸少俠,你與我這個不成器的甥兒的小小不愉快,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雄勇從小在莊子裏少與外人交往,難免有些不通世務,加之年青氣盛,才會與歸少俠發生口角爭執,我特地帶他來向歸少俠與顧都頭賠個不是……「
劉雄勇又十分委屈地叫了起來:」舅父,怎麼便成了我的不是……「
」你給我閉嘴。「
呂旺呵斥住他,對歸柒郎拱拱手笑道:」歸少俠,今日之事,還望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此揭過。「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呂旺身為一家大酒樓的掌柜,背後更靠着一位仙師的大山,卻仍對歸柒郎這樣的小人物客客氣氣,不管是出自真心抑或假意,這種滴水不漏的手腕都由不得不叫歸柒郎佩服,抱拳道:「呂掌柜言重了,歸某愧不敢當,這事說起來也是我的不對,今天我還有事待辦,改日再登門謝罪。」
低頭謝罪,歸柒郎當然不會幹的,這麼說,只不過是表示自己並無糾纏之意,讓雙方都有台階可下罷了。
呂旺笑得更加的熱情親切:「好說好說,歸少俠他日有暇來醉仙居,我定當竭誠款待。」
看着揚長而去的歸柒郎,劉雄勇憤憤道:「舅父,咱們呂家莊出來的人,誰見了不禮讓三分?這小子更只不過是個無賴潑皮,雖然會點拳腳,但隨便找些人來,也就能收拾了這廝,舅父又何必自低身份與他好言好語?」
「你懂個屁。」
呂旺沉臉斥道:「這小子只是個潑皮無賴不錯,收拾他為你出口氣也不難,但這之後呢,只怕醉仙居也就無法安安穩穩地開下去了。」
劉雄勇不服氣道:「哪有這麼嚴重?就算他有個當都頭的師兄,總不成他師兄還敢封了我們的酒樓。」
「封酒樓?別說顧青山一個小小的都頭,就算飲馬灣的縣令,再上面的知府、刺史,也是借他們一百個膽子都不敢說出這等話的。」
呂旺傲然冷笑了一聲,轉又搖搖頭道:「你還未明白,官面上的事,那是不消去擔半分心,但顧青山是世代居住在飲馬灣的地頭蛇,加上歸柒郎這種宵小之徒,自有許多防不勝防的卑劣手段,來讓我們無法安生做買賣……雄勇,我多番苦求管家,他才鬆口同意我在城中開設醉仙居,所求還不是為了替你掙一份家業,讓你日後有機會出來獨立門戶?可不能因為一時之氣壞了求財的大事。」
劉雄勇這才體會到舅父的一片苦心,但心中怨憤卻是難消,恨恨道:「這小子這樣欺辱我,難道就這麼算了?」
「自然不能就這麼算了。」
呂旺眼裏閃過陰毒之色,又冷笑一聲道:「敢欺侮你的人,我怎能就此放過?雄勇,你不用急,且讓這小子神氣得意一時,等過上一段時日,我自有法子讓你親手滅了他,即便顧青山起疑,也休想找到我們頭上來,到時豈不是什麼惡氣都一併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