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海沉浮 第十章老北站(一)

    「因為……現在保密簿在5號手裏,他無法根據保密簿上的內容判斷出我就是那個叛徒,而且……」陳毗梅得意地停頓了一下:「而且組織上安排他今天就去延安,你認為他會把保密簿帶到延安嗎?不會,他會把保密簿交給他的聯絡人佘曼詩,而佘曼詩肯定會把保密簿交給她的上級——也就是我!」陳毗梅越說越開心,「保密簿到了我手裏就像進了保險柜,我把保密簿再交給你,你去領賞,我繼續安安穩穩地當我的書記!」

    「什麼?5號要去延安?」李士群有點急了,「什麼時候走?怎麼走?」他額頭的青筋暴了起來,樣子有點恐怖。5號是他必須要除掉的人。

    陳毗梅心裏開始得意起來,畢竟李士群也有求於己。「今天晚上7點鐘去南京的火車,56次。」

    聽到這句話李士群愣了一下:「你是說他和那批人一起走?」

    「是的。」陳毗梅開始納悶李士群的強烈反應。

    「你怎麼不早說?」

    「你也沒問我呀!」陳毗梅兩手一攤,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李士群開始在房間裏轉圈,他猛地停下身來衝到陳毗梅面前拎住了他的領口,陳毗梅愕然望着他,下意識的握緊了口袋裏的手槍。

    「你負責把佘曼詩和那本保密簿給我弄來,我負責去火車上捉你的5號,」李士君是真急了,現在已經快6點了,再不去火車站就來不及了,「快說,你的5號叫什麼名字,長得什麼樣子?」

    「我只知道他叫石心,是同仁醫院的一個醫生,長得什麼樣子……我怎麼會見過?我知道干我們這行的規矩……」陳毗梅的手在褲兜里把槍握得更緊了,生怕李士君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然後陳毗梅的聲音開始顫抖,「今天晚上19點我和佘曼詩正好要接頭。」說罷了指了指桌上攤着的一份《晚報》,我剛剛看到她給我發的暗號,今天晚上在百樂門舞廳。

    李士群將信將疑地拿過報紙順着陳毗梅的手指看到一條小廣告:「現有白色博梅犬一頭轉讓,7個月大,雌性,性情溫和。有意者請洽三陽南貨行佘老闆。」

    從前李士群做地下工作時這種報紙廣告暗號用得多啦,所以他倒沒懷疑陳毗梅在扯謊。李士群的眼珠一轉,拍了拍手,門外立刻閃進兩個彪形大漢來。

    「小王,你帶幾個人跟着這位先生,去百樂門舞廳抓一個女的,記住一定要抓活的,而且不要讓她撕掉身上的任何東西。」他轉頭向着另一個看起來很精幹的小伙子:「小丁,你馬上打電話通知火車站,沒有我的命令,不許56次列車出站,再通知吳四寶,讓他多帶人手到火車站去抓一個叫石心的醫生……把所有姓石的男人和職業為醫生的男人全部給我抓起來。」

    然後李士群拍了一下陳毗梅的肩膀:「不要讓我失望。」說罷他急匆匆地下樓去了,走到門口,李士群對一個守在門邊的大漢說:「去,悄悄地告訴小王,讓他看緊那個姓陳的,不要讓他給耍了。」說着李士群鑽進了自己的車:「去北站,快!」

    17點50分,石心拎着一個皮箱走下了樓梯,把房門的鑰匙扔進了51號信箱。他走出常德公寓的大門時,又恢復到那個平平常常的尋常打扮:灰棉袍、灰禮帽、灰圍巾,戴一副黑框眼鏡,嘴唇上還特地貼了兩撇小鬍子。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把金色的樹影投在他的身上,有一點晃眼。空氣中瀰漫着一些陽光的氣息,就像衣物被太陽曝曬後的感覺,讓人懶懶的。

    最後一班電車在軌道上搖搖晃晃的駛過,響着叮叮噹噹的鈴聲,石心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掃視窗外的街景:初上的華燈、街邊行色匆匆的行人、晚風中搖曳的梧桐樹,在心裏他向這個生活了多年的繁華城市說了聲:「ciaoshanghai」。

    18點,佘曼詩從大勝胡同的安全屋裏出來叫了輛黃包車。今天要去百樂門,當然得打扮得像個舞會皇后:純黑的旗袍、純黑的全毛銀槍呢斗篷、純黑的發箍、純黑的小拎包。佘曼詩的心情極差,因為她花了一下午的工夫仔細閱讀了中田英壽的那本「伊-1939-中田-7301號」保密簿,她的心裏浮起很多疑雲。曾經有很多蛛絲馬跡,風中的無數稻草,而今天她終於有了最後一根,可以把這些稻草串起來,成為壓塌駱駝脊背的最後一捆稻草。

    今晚,她要去百樂門證明她心中的那個猜想——如果那是真的話。所以,在去百樂門之前,她必須先去兩個地方。

    晚風拂過她的捲髮,她在路燈斑駁的光芒里看到自己朦朧的影子,有一種別樣的美。

    「要是他在就好了。」她又想起了石心那清澈的大眼睛,這個她可以依靠的男人現在應該已經上火車了吧?

    黃包車有節奏地晃動着,她的小包也有節奏地撞擊着她的小腹。小包很沉,是的,勃朗寧袖珍手槍雖然很小,卻也不輕。她預感到今晚會有一場風暴,如果她在風暴中被逼上絕境,那就用這支槍結束自己的生命!


    石心來到北站時,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

    火車站前佈滿了七十六號的密探。儘管這些人化妝成小販、車夫、行人、旅客,但他們東張西望的神情和陰鷙的目光無疑宣佈了他們的身份。

    檢票口邊,除了幾個站崗的日本兵端着上了雪亮刺刀的三八式步槍發呆外,還圍着一夥七十六號的特務,逐個盤查着每位進站的旅客,把每位普通旅客的行李翻了個底朝天。除了那些特權階級的旅客——他們從「特設坐席」的檢票口進去,沒有一個旅客不受到特務們的欺壓。所有看起來值錢的東西都會被當做「違禁品」沒收,所有看起來標緻點的婦女都會被拉到一邊,接受名為「特別搜查」的調戲。

    石心走向「特設坐席」的檢票口。立刻有一個穿着紡綢衫,斜挎着一把盒子炮的小特務攔住他:「喂,小子,給我站住,瞎了你的狗眼,這裏是『特設坐席』檢票口!」小特務的吐沫星子亂飛,「去去去,到那邊檢票去。」

    石心沖他晃了晃手中的票:「我買的就是特設坐席票。」

    那個小特務翻起眼皮白了他一眼:「證件?」

    石心掏出一本特別通行證,上面的名字叫周小川,是汪偽政府副主席周佛海的管家,如果小特務問得再細緻些,石心會拿出一封周佛海親筆書寫的介紹信作為證明。特別通行證和介紹信都是真的,周小川也確有其人。如果哪個過分認真的特務膽敢打電話到周佛府上詢問有沒有周小川這個人的話,事實上沒人有這個膽子,而且他會得到肯定的回答,並被告知周小川先生正在上海替周佛海副主席辦事。

    真正的周小川是個大煙鬼加大色鬼,此時正在妓院裏摟着相好抽大煙呢。連包里的特別通行證早就被人調了包都不知道,當然,他自己也分不清原件和贗品之間的區別。

    周佛海的管家是一個很嚇唬人的名頭了,所以那個小特務馬上變換了一副嘴臉,畢恭畢敬地把通行證和車票還給石心,一邊連聲打着招呼,一邊把石心讓了進去:「對不起、對不起,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老爺您駕到,恕罪恕罪。」

    1941年,上海的北站還只是一幢兩層樓的房子。

    十八點四十五分,石心走進「特設坐席」候車室邊的男廁所,踱到窗邊第二個小便池邊解開了褲子。

    廁所里除他之外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個男子,站在他的右手邊。

    兩人都不看對方,但都已經打量過了對方。

    「好冷啊。」石心說。

    「嗯,冬天就要來了。」那人回答。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石心低聲說。

    「是的,陝北的春花會最早綻放的。」那個像是在喃喃自語。

    暗號對上了,「你是王醫生吧?我叫周小川,和你們一起去那邊。」

    那人轉過頭來,這是一張稜角分明、飽經風霜的臉:「歡迎你。」

    石心對他笑了笑,轉過身去洗手:「車上見。」

    天剛剛暗下來,李士群站在火車站二樓辦公室的窗戶前審視着整個被白熾燈照得慘白的月台:蒸汽機車正在鐵軌上吐着黑煙,不時噴出一兩股蒸汽並發出刺耳的聲音以顯示自己的存在,零零散散的幾個旅客正在登車,其中大部分人因為在檢票口遭受了「特別檢查」而心情糟糕。月台上到處遊逛的是七十六號的大批便衣特務,他們化妝成各色人等不放過每一個可疑的旅客。這裏給他的感覺不是大上海的火車站,而是一個狩獵場。李士群知道,每一節車廂里都有一幫他的手下在繼續核對每一位旅客的身份,儘管面對的是一個高手,但他相信這個地下黨的5號諜報員已經在他的手裏了。而且,這是他必須做到的,他一定要排除這個潛在的危險,為他自己、也為他派往延安的那個特務。

    李士群手下的得力幹將吳四寶在一邊賠着笑臉。他們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一直期待着那個好消息。當然,「好消息」通常都不會來得很快,雖然抓了五六個姓石、姓史的男子,也抓到兩個醫生,但每次的喜悅都在「人犯」被帶進來的那一刻破滅。沒有一個「犯人」看起來像那個傳說中的可怕殺手。其實吳四寶也知道,就憑76號訓練出來的那幾個小特務的身手是根本制服不了那個人的,最多可以把那人驚走。

    「難道是我們這麼大的陣仗把那人嚇跑了?」吳四寶的眼光瞟了一下李士群,當他發現李士群也正在瞟他時,吳四寶愈發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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