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青溪縣已經被明教攻佔,從遂安縣到杭州最近的一條官道也就斷絕,而且明教剛剛起兵,勢如破竹,風頭正勁,勢必會趁勝進兵睦州的治所建德,大肆封鎖各處路口,眼下若是繼續走睦州官道去杭州,實在太過危險。
趙不凡不想節外生枝,所以轉道東南,打算繞道婺州的金華和義烏等地,避開明教的兵馬從南邊轉往杭州。
為了趕時間,眾人在路上幾乎沒有說什麼話,除去趕路,便是抓緊時間休息,直至抵達越州的會稽縣境內,這才逐漸放鬆下來,減慢了行進的速度。
這天中午,趙不凡帶着眾人走過蕭山縣城不久,便見路邊有家茶鋪,當即勒停了戰馬。
「這裏距杭州應該已經不遠,歇一腳再走!」
「嗯嗯!」折月芝連連點頭,擦着額頭的汗珠抱怨道:「我現在又餓又渴,真是有些受不了!」
剛剛跳下馬背的趙不凡聽到這話,不由走到她身旁去扶着她下馬。
「這都怪我,早知道就讓你在京城了!」
「別!我可閒不住!」
折月芝翻了個白眼,也不理他,徑自找了張靠邊的桌子坐下。
「店家,好酒好菜都上來,再來幾壺好酒!」
那店家聽她口音不是南方人,談話口氣也明顯不是常年在外走動的樣子,反而像是富家子弟,眼睛不由眯了起來,賠笑着走到近前:「小娘子一看就是豪氣人,小人這茶鋪雖說小,但菜品味道確實不錯,只是若要吃些本地特色,價錢就要貴些!」
折月芝正餓得前胸貼後背,哪管那麼多,連連揮手道:「儘管上就是了,還怕我付不起錢?」
「得嘞!小娘子稍等片刻!」店家應了一聲,興高采烈地轉身就走。
此時趙不凡已把馬兒都系好,正巧走到桌旁,笑着看了看折月芝,沒好氣地喊道:「嘿!你這店家還真會做買賣,你欺我沒出過門?什麼本地特色?你就給我來六根鹵豬蹄,六斤熟牛肉,篩幾角好酒過來就是,我們吃得好了,自會給賞錢,別訛我!」
那店家見心思被拆穿,臉色極為尷尬,趕緊賠笑着道:「是,是,是!都是小人的不是,這就給您上來!」
折月芝雖說大大咧咧慣了,但眼下也看出些名堂來,奇怪地看着趙不凡。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特色菜?」
旁邊剛坐下來的公孫勝頓時笑了,鋝着鬍鬚接話道:「趙夫人,特色菜他肯定會做幾個,可你看這茶鋪就他一個人張羅,旁邊還有這麼多過路的客人,他真能給你做?不過就是想着隨便弄幾個出來糊弄,然後收個高價罷了,這齣門在外,千萬不要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還是留個心眼兒才好!」
折月芝別的都沒聽進去,唯獨那聲夫人聽到了心裏,頓時掩嘴笑道:「什麼趙夫人?你怎麼也胡亂叫了?」
「啊!抱歉,貧道一時口誤,口誤!前兩天聽那白千里總是這麼叫,貧道也是被他給帶歪了,失禮!失禮!」公孫勝可是圓滑得緊,心裏明明看穿,有意調侃,可就是要裝糊塗。
折月芝心裏也是被叫得美滋滋的,止不住地笑着,但嘴上卻是故作惱怒地斥責說:「以後別胡亂叫了,我是他乾姐姐!」
「好的,夫人!」公孫勝鄭重點頭。
旁邊的楊沂中和尚昆陽頓時笑出了聲來。
楊沂中轉頭看看默不吭聲的趙不凡,又望了望看上去惱怒,實則笑得開心的折月芝,翻着白眼道:「阿姐,你這究竟是惱怒還是高興啊?笑得這麼開心?」
這話可就有些太直了,折月芝瞥眼見趙不凡也沒吭聲,頓時有些惱羞成怒,美眸一瞪,大聲斥道:「你們亂喊一通,還不准我笑了?」
楊沂中被她罵得趕緊低下頭去,不敢再做聲,旁邊的尚昆陽卻是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胳膊,促狹地罵道:「你這得罪人的玩意兒,道行不比公孫先生就別亂開玩笑!」
「你們兩個討打是不是?」折月芝哪裏聽不出尚昆陽話里的揶揄之意,俏臉瞬間就漲紅了,猛地看向趙不凡道:「你怎麼也不管管他們!」
「我?」趙不凡苦笑,本想裝着沒聽到就過了,哪想會被直接質問,當下瞪了一眼暗自偷笑的公孫勝等人,無奈地道:「嘴長在他們身上,我能怎麼管,你當沒聽到就是了!」
事實上他一直都在迴避這個問題,在他內心深處,折月芝佔據着極其重要的位置,而他也知道折月芝近年對自己的感情已經很不同,不再像當初那般純粹,慢慢變得複雜。
可眼下根本沒辦法解決。
折家非同小可,那是個家法嚴明的軍人世家,若是沒有與折家長輩先溝通過,現在就明確表態,事情會比想像中難辦。折月芝可說是不懂事,任性些可以,可他卻是朝廷重臣,代表的是一個勢力,真要是聯姻,甚至都必須經過皇帝同意,哪怕與朱家也是必須要協商,況且朱璉已是正妻,折月芝的位置怎麼放?
這些都是困擾着趙不凡的問題,可若是讓他主動與折月芝斬斷這份情緣,他也真心做不出來,明明知道自己是皇子,明明知道自己不得不妻妾成群,卻強行放棄心底深處的人,反而去找些不認識的人在身邊,那真是太難了,他不是聖人,他也有私心,他為了心中的宏願可以不那麼兒女情長,但不代表是心甘情願,不代表心裏沒有想法。
眼下不能捅破窗戶紙,暫時也解決不了這個事,趙不凡就只能選擇先迴避。
折月芝剛才那句話,明着是讓他管管公孫勝和尚昆陽等人,可實際也是對他的一種質問,是想聽他說出個所以然來,探知他的態度,然而最後卻只是得到一個迴避的答案。
這讓折月芝那雙美麗的眼睛裏有些許黯然,一股難以言明的酸痛感從她內心升起,有種想哭的衝動,可她還是忍住了,裝出怒氣沖沖的樣子,猛地坐了下去,可事實上她很不善於偽裝,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心情不好。
眾人也隨之沉默了。
楊沂中和尚昆陽都低着頭不吭聲,公孫勝也假意打量着四周。
正當氣氛有些尷尬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哎!世間之事,唯有這個情字最是惱人,總讓人肝腸寸斷,閣下何忍這般傷了美人之心!」
「嗯?」
趙不凡抬頭望去,卻見遠處的另一張桌子上有個灰衣劍客,頭髮蓬鬆,頗有豪傑氣度。
當他看過去的時候,坐在那灰衣劍客周邊桌子的人也明顯加強了警惕,眼神若有若無地看了過來,顯然他們都與那個灰衣劍客是一路人。
公孫勝心知眼下趙不凡怎麼接話都是錯,必定傷及與折月芝的感情,當即笑着接過了話去:「兄台豈不知有句話叫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有時候人在江湖,往往是身不由己?」
這話一出,折月芝眼睛一亮,仿佛又給自己找到了什麼藉口,臉色明顯好看許多。
趙不凡也是長舒口氣。
那灰衣劍客倒是豪爽,大笑出聲,猛地端起酒碗遙遙示意:「若是身不由己,那自是另當別論,只望兄台深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花無空折枝,紅顏易老,芳華易逝,莫負美人韶華!」
趙不凡聽這灰衣劍客談話間頗有些文氣,心中很是驚異,忍不住笑說:「兄台談吐不俗,不知如何稱呼?」
那灰衣劍客淡淡一笑,猛地將手裏那碗酒一飲而盡。
「方傑,這碗酒且先敬你,我知你做過不少俠義之事,敬你三分,但今日卻不得不分個生死,抱歉了!」
「方傑?」趙不凡愕然。
旁邊的折月芝和楊沂中等人更是莫名其妙。
灰衣劍客看到眾人這幅模樣,臉色略有不快:「現在還藏頭露尾就有些小家子氣了!」
這可是讓趙不凡有些摸不着頭腦,詫異地搖搖頭:「我真不是方傑!」
灰衣劍客冷笑,轉頭望着公孫勝。
「那你也不是包道乙?」
「自然不是!」公孫勝搖搖頭。
「那可真是巧了!」灰衣劍客不屑地撇嘴,眼帶輕蔑。「這方傑與包道乙近日要秘密來杭州,組織信徒為明教攻打杭州做準備,你們好巧不巧就出現在這裏,一個與方傑年歲相當,一個與包道乙年歲相當不說,還同樣是道士打扮,個個身懷武藝,這可真是奇事!」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趙不凡皺起了眉頭。
「原以為你方傑是個人物,眼下看來不過如此,是與不是,接我一劍便知!」灰衣劍客的聲音漸漸轉厲,重重一拍桌子,安放在桌子上的長劍便連同着劍鞘飛了起來。
灰衣劍客迅疾地握住劍柄,縱身飛躍,長劍出鞘時已劃出一抹流光,濃濃的煞氣彷如實質。
「全都退開!」
趙不凡感受到灰衣劍客極端可怕的武功,猛然暴喝一聲,猶如利箭般竄躍而出,一掌飛龍在天不避不讓,正對着劍脊拍去。
這是縹緲難尋的一劍!
劍鋒不斷震顫,發出一種怪異的嘶嘯!
肉眼看上去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刺!
可實則變化莫測,趙不凡甚至覺得它有可能刺向自己身體任何一個部位!
他不敢大意,瘋狂催動降龍十八掌,剛猛無匹的掌力呼嘯奔騰,以力破巧!
「砰!」
兩股強烈的真氣激烈交鋒,兩人皆是不由自主地旋身飛出,同時落地,同時再度躍起!
灰衣劍客刺出了他的第二劍!
這一劍幻影重重,看不清來路!
好像每一劍都是真的,可又彷如每一劍都是假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難以分辨!
躍上半空的趙不凡面容沉靜,右掌極快地推出一掌,掌力剛猛雄渾,散發着灼熱的炎陽之力,可看在人的眼中,這一掌卻出得非常慢,好像就是慢動作那般徐徐推出。
楊沂中和尚昆陽甚至都發出一聲驚呼,因為他們覺得灰衣劍客的劍會刺入趙不凡的身體。
唯獨折月芝和公孫勝面色凝重,折月芝是武學修為夠高,可以感受到兩人那險之又險的博弈,公孫勝則是因為眼光不凡,他感受不到,但他能看出兩人相差不大。
這個時候,詭異的事情發生了,趙不凡那看似緩慢的一掌,卻在毫釐之間突地出現在劍路之上。
劍影頓消!
寶劍的劍脊輕輕觸碰到那手掌,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降龍十八掌瞬間爆發的掌力,甚至將茶鋪的屋頂都給掀翻,兩人身下的桌子更是瞬間裂為兩段。
片刻之間,趙不凡站到了茶鋪左角的柱子上,靜靜佇立。
灰衣劍客站到了茶鋪右角的柱子上,低垂着頭,蓬鬆的頭髮也散落下來,長劍斜指,真有種出塵之氣。
「方傑,你比我想像中還要強,再接我一劍,若接得住,那我也死得心服口服!」
趙不凡還是頭一次與這種層次的高手對戰,心中也是戰意升騰,沒有解釋什麼,淡淡道:「來吧!」
「看好了!」
一股濃濃的劍意從灰衣劍客身上升起,此刻的他就仿佛是把劍,寒意逼人。
突然,他動了,騰空飛刺!
很輕,很慢!
這就是尋尋長長的一劍,沒有劍氣,沒有煞氣,什麼都沒有,彷如就是個普通人刺出了一把普通的劍!
可這一劍很美,翩若驚鴻,充滿一種出塵的靈氣!
面對這一劍,趙不凡額頭的汗水瞬間就下來了。
旁邊的人看着沒什麼,可劍意籠罩之下的他卻是前所未有的緊繃着身體,雙眼寒光四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把劍。
這一劍刺的不僅僅是劍,而是來人悟出的劍意!
它讓人覺得怎麼躲都會被刺死,好像怎麼出手都攔不下來,武學修為越高,越是感受到這一劍的可怕!
它讓人覺得破無可破!
糟了,這一劍我破不了,死定了!!
這是趙不凡心中唯一閃過的念頭,他真是從沒見過這種武功路數,沒有多餘的交手,來來回回就是一招一招地出,破得了就是活,破不了就是死。
這簡直就是專為搏鬥而生的劍術。
如果是在戰場上,這種劍術用處不大,兩輪鐵騎衝鋒就必定玩完,什麼劍意不劍意,鐵騎衝起來,根本就沒有退路,無數戰甲鐵矛直接就碾過去了,不被殺死也被活活踐踏而死!
可在決鬥之中,它太恐怖了!
趙不凡沒有十足的把握去接下這一劍,可旁邊的人,甚至是折月芝,全都以為他可以接下這一劍,因為這一劍看上去比之前都要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