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的情形,着實是有些不足為外人道也。
四姑娘,一個還未出閣的女子,此刻衣衫半解,小露香肩,像是喝醉了酒似的,雙頰酡紅,身子柔弱無骨,青藤纏樹似的,整個身子都掛在陳譽身上。
她們是隨着那名帶路的丫鬟過來的,進入院子後,卻不見了丫鬟蹤影,一行人只好硬着頭皮走下去,青石鋪就的小路盡頭,正是書房的大門。
本該迴避,或者該敲門,進去問候屋主一聲,但門卻不聲不響的自己打開來了,像是知道有客人要來似的,她們只能選擇進去一探究竟。
屋子的主人正在屋中與人繾綣纏綿的時候,貿然闖入的過客本該非禮勿視,可二夫人卻失態地萬分驚訝地大聲『呀』了一聲,緊隨其後,也是被她臨時拽住衣袖壯膽一起進來的方霏沉着臉,一言不發。
門外的丫鬟婆子不明所以,在聽見二夫人那一聲『呀』後,不甘落後地魚貫而入,方霏本該制止,也有那片刻的時間去出聲制止,可她沉着臉,什麼也沒說,任由了自己的丫鬟婆子和二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一股腦兒的,全部湧進了屋中。
「這……這……這!」周媽媽一口氣連着說了三個『這』,卻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二夫人身邊的丫鬟更是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的說個不停。
而書房中的那對主角似乎根本沒有羞恥之心,四姑娘合上眼,將自己的頭枕在陳譽的肩膀上,側耳聆聽着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就像是一葉孤舟找到了依靠,有一種天塌下來,也有人幫她頂着的錯覺。
「趙太夫人,您這麼貿然的帶着一大幫人闖進我的書房,怕是有點不道德吧!」陳譽抬了抬袖子,面不改色地說道。仿佛自己懷中抱着的只是一件衣裳,而不是一個酥胸半露柔弱無骨的美人。
方霏微微眯了眸,食指和拇指使勁兒的捏着手上念珠的穗子,淡淡地道:「抱歉。確實是有些冒失了,但光天化日的,門窗又都開着,我們實在是不知道陳公子會與這位姑娘在屋中親熱,這才貿貿然的就闖了進來。告辭。」
說着,還真就福了一福,打算退出去。
滿屋子的人都有些尷尬,二夫人更是騎虎難下,走也不是,留下更不是了。
陳世子懷中抱着的那姑娘雖說側着臉,但明眼人都能認得出來,那就是趙家還未出閣的四姑娘,趙莉容!
但方霏非要揣着明白裝糊塗,她們也沒有辦法。誰讓人家是主子,主子說是什麼,那就是什麼,主子看不見四姑娘,她們也只能跟着看不見!
二夫人有些猶豫不決,但帶來的人都跟着方霏動身,開始準備撤出去了,她也沒了辦法,只能跟着做睜眼瞎,有些不甘心地望了屋中的二人一眼。含恨扭頭往外走。
「方霏!」
在方霏即將邁出門檻的那一剎那,身後的陳譽猛然從椅子裏蹦了出來,趙莉容甚至都沒看見他的動作,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的。然後自己就已經被他扔在了面前的長條書案上,而陳譽則從書案後出現在了書案前。
他面上看上去有些風雨欲來的跡象,四姑娘本還想撒嬌,小小的抱怨一下他方才的粗暴舉動,但在見到他面色的時候,悄悄打消了這個想法。
「不知陳公子還有何吩咐?」方霏頓住步子。卻連頭也沒回,直直地望着屋外院子裏的鋪滿了整個地面的落葉。
「呵!」陳譽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雙手背在身後,閒庭信步地上前,邊走邊曼斯條理地說道:「趙太夫人不是過來接貴府的庶女回去的麼,現今貴府上的庶女就在這屋中,趙太夫人怎麼就要走了?」
這是要撕起來了?簇擁在方霏身邊,正準備隨着她一起出去的丫鬟婆子不敢停留,一個個跟火燒了屁股似的,埋頭躬身直往外面走,不敢留下來看熱鬧。
一眨眼的功夫,屋中的人就走了個精光,全退到了院子裏站着,一副好奇卻有不敢靠近的樣子,伸着脖子往這邊探看。
二夫人也跟着悄沒聲兒的往後退了兩步,整個身子貼在門上,試圖催眠自己已經隱身了,等着看這二人正面交鋒。
方霏笑了一聲,暮然轉過身子,眯着一雙澄澈的杏眼,笑道:「原來,陳公子你知道她是趙家的庶女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陳譽狐疑地睃了她一眼,擔心着她又是話裏有話,卻又不知道她打着什么小算盤,便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這跟趙太夫人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跟我沒關係?」方霏反問道,她個子不算太高,又偏瘦,雖只矮了陳譽半個頭的樣子,但在陳譽面前,尤其是當他傾身逼近時,總覺得是被他壓迫性的氣場籠罩着,迫使她不得不高高昂着頭,才能理直氣壯的說話。
「她是趙家的姑娘,我是她祖母,現今你毀了她的清白,總得給趙家一個說法吧!」方霏直視着陳譽,不緊不慢地說道。
陳譽有些好笑地盯着她,嘲道:「不知道趙太夫人,想要個什麼樣的說法呢?」
這話,就像是給人拋出去的一個虛假餡餅,他說的事你想要什麼樣的說法,而不是你能要個什麼樣的說法。
在局中人看來,陳譽等於是已經拋出了橄欖枝,給了方霏開條件的機會,也就是說,如果方霏說讓他明媒正娶,他很有可能就會明媒正娶一樣!但方霏看得透徹,自然不會提出根本就不可能達成的要求來,那是自不量力,傳出去,更是自取其辱。
她最為局外人,看得透徹,身處於局中人的四姑娘未必就看得透徹,她會認為那是陳譽給的承諾,如若方霏不幫她爭取,那就是方霏的過錯,她就有理由去怨恨方霏一輩子。
四姑娘一聽。整顆心都揪了起來,豎起耳朵來,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生怕錯漏了任何一個字眼。緊張得手心裏全都是汗。
貼在門板上的二夫人心中也不禁砰砰跳了起來,心想,難道說,趙莉容還真是時來運轉,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不過。能不能變鳳凰,卻還要看方霏能不能替她爭取啊……
三人的目光同時聚集在了方霏身上,都想知道,她會怎麼回答。
方霏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反問道:「那就不知道陳公子是何打算了。」說完,又輕飄飄的補充了一句:「陳公子既然對我們趙家的庶女親眼有加,想必也不會虧待了她,對吧。」
人心總是不知足的東西,這一點,陳譽可謂是看得透徹。但方霏也不糊塗,打着漂漂拳,順勢將問題給拋了回去,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屋中的趙莉容眼神一黯,心頭莫名就升起一股子無名火來,咬牙切齒地瞪着方霏,像是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十幾個窟窿眼兒來似的。
她那怨毒的目光,就像是毒舌在你身後吐着蛇信子一樣,讓人想忽略都難,更何況。方霏和陳譽面對面站着,側身對着四姑娘,眼角餘光都能掃到屋中情形。
陳譽勾唇一笑,道:「既然趙太夫人讓我做主。那我就替你做主了,做留在我身邊做個侍妾,如何?這樣,也就不用趙太夫人麻煩,費力帶四姑娘回去了。」
明明此事全然是由他的態度決定,卻偏偏要將責任推到方霏頭上。說是她讓自己做主的,那他現在做了主,別人也不好出來反對了。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當人看到有更好的東西唾手可得時,便會忘記了自己最想奢求的,沒能得到那所謂的『更好』,就等於失去,就好比此刻四姑娘的想法,她明明可以能有更體面的身份,卻被方霏的一句『你想給個什麼說法』就毀掉了,從有可能明媒正娶的妻,變成了微不足道的妾!
沒能得到的,就等於是失去,這便是她此刻的想法,她明明可以擁有更好的,卻被人活生生的斷送了!顯然,在她充滿怨毒的目光投向方霏時,她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就是為妾,以她的出身,也只能為妾!
明明可以做妻,卻只能做妾,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恨不能立即衝上去,將她撕扯開來,看看她胸膛中跳動着的,是一顆什麼樣的惡毒的心!
方霏豪不懼從裏屋投來的毫不避諱的怨毒目光,笑了笑,頷首道:「陳公子說的在理,人本就應該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分量最好。那,既然陳公子對四姑娘關愛有加,還請陳公子寫下字據,正式給她一個身份,讓她正大光明地留在你身邊,我也好帶回去交差。」
一個男人,在說要給一個女人名分時,眼底沒有絲毫情愫,甚至連回身望她一眼都沒有,可見他並不想給這個女人名分。
何況,光天化日之下,屋中門窗大開,兩人只怕也真的發生點什麼,否則,陳譽也不可能輕易的就讓人闖了進來,這一點,方霏很是確定。陳譽的功夫她是見識過的,只怕在一行人進了院子門的大門時,他便已經知洞察了。
從大門到書房門口,這段時間裏,他完全能幫四姑娘把衣裳穿回去一百次,能將她不動聲色的扔出去一百次,可他非但沒有,還任人長驅直入,只能說明一件事,他想讓外面的人看見此情此景!
一個男人,若是真的餓在乎一個女人,怎麼能容忍她以如此狼狽的畫面出現在眾人面前,讓她遭受非議?足見他對屋中的那個女人連半點情愫也沒有,給她一個體面的身份,更是不可能的事兒。
但現在的情況,無論方霏怎麼去勸四姑娘,她恐怕都聽不進去了,只會認為方霏是斷送了她大好前程的人,怎麼可能去辨別陳譽對自己是抱着一種什麼樣的態度!
無憑無據,將來他拍拍屁股一走人,四姑娘的處境可就堪憂了。
不管他是有意納她為侍妾也好,假意答應的緩兵之計也罷,白紙黑字寫上去的事兒,他就一定賴不掉,這也算是給趙家一個交代,不至於讓四姑娘稀里糊塗的就等着成為棄婦。
『嘶』,陳譽皺着眉頭,倒抽了一大口涼氣,一副完全沒想到的樣子,有些為難地道:「收個侍妾也這麼麻煩?」說完,又嘆了一聲,仿佛此事真的另他覺得頭很疼一樣,頓了頓,忽然做出一副恍然的樣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既然這麼麻煩,那這個侍妾我不要了,趙太夫人,你還是把人帶回去吧!」
摔!
在那一瞬間,四姑娘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但隨即更多的憤怒席捲而來,將她徹底淹沒,擺明了是在故意玩她的陳譽在她心裏依舊完美無瑕,但她將所有的怨恨卻都轉移到了方霏身上,她恨不得立馬就衝上去,揪住她的頭髮,狠狠扇上她幾巴掌才能解氣。
二夫人也有些轉不過彎來,天真地問道:「陳世子,我們四姑娘已經是你的人了!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她幾時成了我的人了?」陳譽用更加天真的表情反問,「適才,不過是她知道趙太夫人要來接她歸家,特意過來找我告別而已,你也看見了,門窗開着,我們並未發生任何苟且之事。」
「告……告別?」二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眾目睽睽之下,他抱也抱了,摟也摟了,還有用這種方式告別的?但二夫人也不好說得太直白,便道:「陳世子,大伙兒又不是瞎子,你明明佔了我們四姑娘的便宜,怎麼能不認賬呢?」
是啊是啊!四姑娘心底在無聲的吶喊着,這一刻,二夫人在她眼中的形象簡直就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身後光芒萬丈。
「二夫人,你非要聽實話麼?」陳譽背着手,口上雖再問別人想不想聽,但卻不給別人回答想不想聽的時間,接着又道:「才剛我躺在椅子裏小睡,你們家姑娘大概是眼神兒不好,走路不看路,不小心跌到了我身上。」
他這麼說,好像也沒有不對的地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