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哥。」
雖然胤祚個頭不算小,但和高大挺拔的胤禛一比就不夠看了,輕輕鬆鬆被他背在背上。
&哥。」胤祚又叫。
&麼?」
&有點想家了。」胤祚的頭軟趴趴靠在胤禛的肩膀上:「你想嗎?」
胤禛默然片刻,道:「明兒圍獵就結束了,聖駕很快就會啟程回京。」
胤祚淡淡一笑。
我想的,怎麼會是那個家呢?
四哥,難道你就不想嗎?
那一世的家,那一世的家人,父母、愛人、兒女……
難道你就不想嗎?
一個可以讓你放下所有心防的地方,一個天底下最輕鬆、最無拘無束、最溫暖的地方,在那裏,可以修復一切傷痛,可以恢復所有疲憊。
那裏除了你,還有可以無條件包容你信任你的親人。
那才是家,那才是家人啊!
&哥,我討厭這樣……」胤祚低聲道:「看起來過得瀟灑快意,其實不過是另一種算計,算計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大,算計怎麼樣行事才最讓他放心……這算什麼親人?這算什麼父子?」
若是換了其他皇子不肯娶福晉,找條狗做兒子,他一定要發雷霆之怒吧?唯有對他,不過斥責幾句,一聲嘆息罷了。
是不是他也覺得,也許他沒有妻兒,才是最好的?
以前,是太輕,隨隨便便就可以捨棄……
現在,是太重,最怕失去了控制……
胤禛不說話,背着胤祚,慢慢走着。
他不能理解胤祚,他不知道胤祚到底想要什麼。
他的上一世、這一世,都是這樣過的。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妻妾,他的兒女,也一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
所謂親人,難道不就是這樣的嗎?
算計着感情的薄厚,算計着距離的親疏,算計着分量的輕重……
最親、最厚、最重……這難道還不夠嗎?
耳邊低低的聲音再次傳來:「四哥,如果有一天,你大權在握,能不能,讓我一個人,自由自在,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讓你走就走,讓你停就停。
胤禛默然許久之後,道:「……不能。」
胤祚自嘲一笑,也不再折騰,趴在胤禛肩頭,不再說話。
他在這個世界已經十多年了,這十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比起他身邊其他人來,他已經幸運了太多。
只是,在偶爾醉酒的時候,他會想起前世,想起前世即使重病纏身,但心靈卻輕鬆的快要飛起來的生活。
人啊,就是這麼貪婪。
前世的時候,他也想,只要上天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讓他能暢快哭暢快笑,無論什麼樣的代價,他都願意承受。
如今,他卻是這樣的不知足。
&哥。」
&
&過是一時醉話,不要放在心上。」
&
無條件的包容和溫暖,我有的。
無拘無束的家,我也有。
夜深人靜。
胤禛半躺在床上,帳篷里沒有點燈,只有月光從窗外漏入幾許光明,原本晦暗的月光在這種漆黑的環境,竟顯出幾分明媚來。
他想着胤祚先前的話,久久不能入睡。
&爺。」蘇培盛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
蘇培盛輕聲道:「京里來了消息,四福晉生了,是個阿哥。母子……均安。不過那邊已經放出消息,說四福晉難產去了。」
胤禛嗯了一聲,聲音中看不出喜怒。
&是,四爺,四福晉她,醒了。」
胤禛皺眉:「醒了?」
&福晉醒了,哭的很傷心,說她後悔了,求您再給她一次機會……她說,她捨不得大阿哥……」蘇培盛道:「但是,那邊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四爺……」
胤禛淡淡道:「將她移出府,找個大夫好好看看,將養好身子。聖駕回京之前將她送走。」
蘇培盛遲疑道:「若是見了外人,福晉鬧起來……」
胤禛冷然道:「那就讓她好好想想,到底一個什麼樣的額娘,什麼樣的身份,對孩子才是最好的。你問問她,從懷上孩子到現在,她可曾做過一件對孩子有益的事兒?若不是額娘誤打誤撞的賜了她雄黃酒,孩子生下來就是個野種!若不是爺及時將她找到,孩子到現在還不知道流落到了哪裏,便是還活着,也是被人攥在手裏的工具,一輩子被人利用!告訴她,她若還知道自己是做額娘的,就消停點兒吧!就當給孩子積福了。」
蘇培盛應了一聲,悄悄去了。
胤禛又在床上躺了片刻,許久也未能入睡,索性披了衣服起身,準備出去走走。
厚重的帳簾一拉開,便有悠悠揚揚笛聲撞了進來,那笛聲溫暖又憂傷,似乎是被它半醉的主人沾染了幾許醉意,讓聽得人也要醉了。
胤禛的腳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向笛聲傳來的地方走去,然後,就看見了吹笛的那個人。
他披着雪白的大氅,站在暗淡的月光中,顯得遙遠又朦朧。
胤禛看不清他的容貌,卻能在心中輕易描繪出他低眉垂目、撮唇就笛的模樣,精緻的像一幅畫。
笛聲越發溫柔起來,像是回到了母親懷中的嬰兒,被無盡的溫暖寵溺包圍。
有那麼一個地方,有爭吵但不會有傷害,有矛盾卻不會有背叛,會犯錯卻永遠不擔心被拋棄。
有那麼一個地方,你想飛可以盡情去飛,無論離開多久都不會對你關上大門。
笛聲飛揚,自由而歡暢,仿佛化作了草原上的風,天空的雲,掠過無盡的草原,飛過群山峻岭,而後遺憾的消散於天地間。
許久之後,胤禛終於回過神來,看着那個人彎下腰,將繞在他腳邊打轉的小狗抱進懷裏。
&子,月亮有什麼好看的?」旺財嘟囔道:「我們回去吧,好晚了。」
&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胤祚拍拍他的肩膀,嘆道:「這種詩人情懷,你這種是俗人,是永遠不會懂的了!」
旺財道:「可是主子,奴才也沒見您寫過什麼詩,您不和奴才一樣,也是個俗人嗎?」
胤祚哈哈大笑,道:「說的對,爺可不就是個俗人嗎?」
酸的個什麼勁兒呢這是?果然是喝醉了!
&走,回家睡覺!困死爺了!」
&旺財高興的應一聲,道:「爺,您把洪福給奴才抱吧,那小子現在重的很……」
胤祚嗤笑道:「說的好像你力氣比爺大一樣。」
一邊將洪福扔在地上,道:「跑起來,小子!」
胤禛靜靜看着這兩人一狗慢慢走遠,忽然自嘲一笑。
他竟然覺得,他的這個弟弟,竟只有在洪福和旺財身上,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才能真正放肆的笑。
果然是醉了。
胤祚的傷春悲秋,永遠來的快去的更快。
第二天一早,就高高興興的跑去恭賀胤禛添丁,又死皮賴臉的纏着胤禛,說以後要是有多的,一定要勻一個給他當兒子。
沒多久,胤祥和胤禎也來了,胤禎還得意洋洋的提着個鳥籠子,裏面關着一隻白色的大鳥。
胤祚繞着鳥籠子轉了一圈,道:「這就是你十萬兩買的海東青呢?」
胤禎點頭:「是啊!」
&你個頭!」胤祚冷哼道:「欺負我不懂怎麼的?十萬兩銀子,就算買只純黑的極品也盡夠了,你就給我買個毛色不純的次次品回來?這玩意兒,三十兩銀子值不值?」
胤禎辯道:「哪裏是次次品了,最多就是次品!」
又央求道:「六哥你也知道海東青難買,何況是極品、上品?我先弄只次品玩着,等什麼時候有了好的,我再去買。」
總之就是絕對不會退銀子給你的!
胤祚懶得理他,大聲叫着旺財,道:「備馬,爺今兒要去圍獵了。」
回頭對胤禛一笑,道:「等我去抓幾隻漂亮的小兔子、小狐狸什麼的,給我們家小侄兒做見面禮。」
胤禎一拍頭,道:「那我去找一隻小馬!最漂亮的!」
圍獵結束之後,便是盛京謁陵,而後終於開始返京。
回到京城,胤祚的郡王府已經修繕完畢,東西也被先斬後奏的搬了回去。
胤祚二話不說便住了回去,讓周圍的人都鬆了口氣——就怕這位爺非要回他的林府呢!
第一件事當然是去胤禛府上看已經滿月了的小侄兒,然後又向各個府里派發禮物,等全部安排妥當之後,胤祚在家大睡了三天,沐浴更衣再用一頓香噴噴的早餐,胤祚才終於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那個人又來了,您見還是不見?」旺財總是比胤祚更早恢復過來。
&麼人啊?」
&您又忘了,你走之前,不是交代過要打聽出過海、去過許多國家的人嗎?這不好容易找到一個,可是您又走了,他都在京城等了您三個月了!」
胤祚立刻精神起來,道:「有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
旺財瞪大了眼,道:「奴才怎麼沒早說?是您說,在您睡好之前,天王老子都不見的!人家都來了三回了!」
胤祚一拍額頭,道:「知道了,爺冤枉你了行了吧?去把人帶到小花廳,爺在那兒見他。」
胤祚在小花廳等了片刻,一個看起來四1五十歲的外國人便被旺財帶了過來,對胤祚微微彎腰道:「你好,我是瓊.安德森,來自大不列顛。」
&好安德森先生,」胤祚道:「我想我的身份你已經很清楚了,看起來你的境況似乎不怎麼好,不過如果你能讓我滿意,我會考慮僱傭你。」
&好?」雖然有點吃驚胤祚沒有錯誤的叫他瓊先生,但安德森還是滔滔不絕的說了下去:「王爺您可能是誤會什麼了,鄙人在大不列顛,是很有名的商人,擁有很多企業。而且鄙人還擁有兩艘大海船,可以給鄙人帶來無盡的財富,因為知道您是很有誠意的想見一位……」
胤祚忽然打斷他的話:「需要本王先請你吃頓飯嗎?」
安德森愕然。
胤祚又問:「你有多久沒有剃過鬍子了?」
安德森一愣,嘴唇蠕動兩下,沒有說話。
胤祚道:「你的鬍子修剪的很整齊,但是下巴的膚色和臉上其他地方不太一樣,看得出來,你應該至少有兩個月或者更長的時候沒有心情打理你的鬍子了。另外,從你衣服上的摺痕可以看出來,這件衣服你很久沒捨得穿過了,還有你的靴子,雖然看起來還不錯,但鞋底磨損的很厲害,哦對了,剛才您對着這盤點心咽口水了對嗎?」
安德森像看怪物似得看向胤祚,胤祚繼續道:「而且,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商人,時間就和金錢一樣寶貴。你在京城等了本王三個月,而且在本王回來的三天,每天都會過來,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不是嗎?」
安德森頹然低下頭。
見他終於低頭,胤祚也不再一口一個本王了,淡淡道:「你不必擔心,我會不會僱傭你,和你目前的處境無關。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去過很多地方,認識很多人,那麼,我會給你機會,讓你將失去的一切,十倍百倍的再得回來。」
&在,用你所會的所有語種,講一講你的經歷吧!完了,你就可以享用你的早餐,不,應該叫午餐了。」
這位安德森先生,並沒有說謊,他的確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擁有大量的財富和兩條船,但是現在,這擁有兩個字上,可能要打個引號。因為現在這一切,可能屬於那個將他扔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帶着他的船偷偷一走了之的合伙人了。
會多國語言,說話很有條理,胤祚略略試探了幾句,發現他相對這個時代來說,算得上見多識廣,對一些事也有自己的見解,而且看起來還是個比較有原則的傢伙……總而言之,胤祚很滿意。
&必你是知道的,我們大清的皇子,被管的很嚴,但是,我對外面的世界很好奇。」胤祚道:「我會買一條船,配齊船上的人員,你可以做我的船長。船出海的時候,隨便你買什麼帶走,不管你賣多少錢,都是你的,我一分不要,甚至第一次的時候,我還會給你提供本錢。但是,船回來的時候,我希望上面裝的都是我喜歡的東西。如果你帶回來的東西能讓我滿意,我還會額外給你報酬,反之,如果這些東西不能讓我感興趣,那麼,我會找一個,比你更有見識的、更能明白我的心意的人替代你——明白嗎?」
胤祚從頭到尾沒有問過安德森願不願意,因為他需要在這個有點小狡猾的外國商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強勢,讓他少生些其他的念頭。
而安德森,他其實很想矜持的說一句「我會好好考慮您的建議」,但看這位年輕王爺的模樣,也許他一「考慮」,這從天而降的餡餅就掉到別人的頭上去了……在這位雖然口稱沒有出過門,但是見識比自己還要廣博的人面前,他還是悠着點兒吧!
胤祚見他默認了自己的條件,微微一笑,道:「那麼接下來,我要說我第一件感興趣的東西了。這也是一個考驗,如果你做不到,那麼,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聽說去年的時候,在你的國度,有一個名叫托馬斯的人,發明了一種可以從礦井裏抽水的機器。我希望你能將他帶回來。」
安德森瞪大了眼,道:「您是說,托馬斯這個…>
胤祚點頭:「機器、圖紙、還有人,我都要。尤其是人,我不管你是威逼還是利誘,或者直接把人打暈了帶回來,都可以。如果你沒有帶錯人回來的話——我會再送你一條海船。」
安德森激動的渾身發抖,一條船,只要帶回來一個人,他就又可以擁有自己的海船,這真是……真是……
&外,美洲去過嗎?」
安德森冷靜下來,點頭。
胤祚笑道:「這很好,我還需要美洲的一種植物,我管它叫橡膠樹……」
馬蛋,沒有輪胎的日子,爺再也不想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