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再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房間,天還亮着,旺財兩眼血絲的守在床前,看見胤祚睜開眼睛,驚喜道:「主子,您醒了。」
胤祚嗯了一聲,旺財扶胤祚坐起來,放了軟枕讓他靠着,又去取了粥來,道:「段太醫也說主子大概是這個時辰醒,這粥燉了兩個時辰了,最好克化,主子先用點兒。」
胤祚剛大鬧了一場,只覺得身心俱疲,半點兒精神頭都提不起來,加上兩隻手包的像粽子,便懶懶的躺着給他餵食。粥里不知道放了些什麼東西,清香撲鼻,又帶着點苦味,但不難喝。
旺財一邊餵一邊念叨:「主子您身體原就不好,暈的那幾天只能餵點湯湯水水,好容易醒了又……」
他忙住嘴,僵硬的轉移話題道:「這裏面段太醫加了一些補血養氣的藥材,對爺的身體最好不過。」
說着抹了把淚:「主子你怎麼就這麼傻?這次是運氣好,心疾沒有再發,手也沒什麼大礙,若是……您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再怎麼樣,也不能拿自個兒的身子出氣啊!萬歲爺那麼疼您,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鬧的……」
胤祚幽幽道:「沒有下次了。」
&旺財先是一愣,而後大喜:「主子您能想通就最好不過了……」
胤祚打斷道:「爺現在是庶民了,以後連他的面都見不到了,還找誰鬧去?」
&旺財愣了愣,笑道:「爺您想多了,昨兒奴才親眼看見萬歲爺抱您出來,不知道多緊張,怎麼可能真的將您貶為庶民?萬歲爺也就是被您氣急了,隨口那麼一說,哪裏就能當真了?」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是你想多了才是。你以為金口玉言只是隨便說說的?昨兒大小阿哥們都在呢,若是這事兒就這麼了了,以後他還怎麼管這些兒子?若是一有什麼事兒,他們便都學我大鬧一場,那還得了?」
旺財張口結舌:「不、不會吧……」
胤祚不語。
&那可怎麼辦?」旺財快急哭了,見胤祚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氣道:「爺您明明知道,為什麼還……奴才聽十四阿哥說,當時萬歲爺明明已經後悔了,只要您說一句軟話,就什麼事兒都沒了,您怎麼就…>
他急的跺腳:「您也真是的,萬歲爺雖然是您的阿瑪,可是也是皇上啊,您就不能稍微忍忍嗎?再說,給自己的阿瑪低頭,有什麼丟人的?」
胤祚皺眉道:「你到底還讓不讓爺好好吃飯了?不行換個人來喂!」
&旺財悻悻然安靜下來,滿腹心事的繼續餵胤祚吃粥。
胤祚腸胃還弱着,不能一下子吃太多,旺財餵了一小碗就停下,胤祚剛吃出點胃口來,便被告知不能再吃了,只得嘆口氣忍了——自己剛命人藥倒了兩個人只給她們參湯續命,天天灌參湯的命運立馬就降臨到了自己頭上,這世上不會真有報應這回事吧?
又躺了會兒,恢復了點力氣,胤祚便去了沐浴更衣處理個人衛生。等出來時終於一身清爽算是有了點人樣兒,只是在病床上躺了幾天,人瘦了很多,看上去竟有種弱不勝衣的感覺。
傷了手,有很多事不能做,胤祚穿了舒服的便衣,倚在椅子上指揮旺財拆八音盒,又找了個嗓音好聽的書童給他念書。
梁九功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雋美無雙的少年慵懶的倚在柔軟的皮毛中,靜謐美好的像一幅畫。
那鋪在椅子上的虎皮,還是萬歲爺親手獵的呢!梁九功嘆了口氣,他實在是不想做這個惡人,但是又怕派了其他人來,會真的做了惡。
&公公。」胤祚含笑招呼,沒有起身的意思。
梁九功態度恭敬:「六阿哥。」
胤祚點頭,見他一副為難的模樣,笑道:「梁公公是來傳旨的?」
梁九功從袖子裏捧出聖旨,道:「六阿哥身體不適,這聖旨,奴才就不念了,六阿哥自己看可好?」
他若念聖旨,胤祚還得擺香案跪接,再受一番折騰——他可不敢折騰這位爺,這位爺可是連萬歲爺都敢折騰的人。
他識趣,胤祚也不矯情,淡淡道:「如此多謝了。」
他雙手不便,梁九功便在他面前展開給他看,這道聖旨簡單的出奇,之前康熙說的不孝不悌之類的話一個字都沒見,只說他御前失儀,有負聖恩,最終的結果也就是貶為庶民,什麼「逐出宗族,永不為愛新覺羅家的子孫」的也沒了影子。
見胤祚看完聖旨後久久不語,梁九功勸道:「六阿哥別擔心,這上頭說的雖嚇人,但也沒傷筋動骨,六阿哥您的名字還好好在族譜上寫着呢,等事情淡了,萬歲爺氣消了,重新封回去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
胤祚淡淡嗯了一聲,還是不說話。
梁九功嘆了口氣,又從袖中取了一個瓷瓶交給旺財,道:「萬歲爺昨兒傷了手,這是太醫院給萬歲爺配的藥,老奴看配的多,就給您帶了一瓶過來。聽太醫說,這藥靈驗的很,您用了,保准連丁點兒傷疤都不會留下。」
又道:「這藥好是好,可是是有時效的,所以沒給您多帶,您儘管用着,等過幾日,老奴再派人給您送來。」
胤祚神色黯淡下來,想起那隻抓在劍刃上的手——或許康熙對他的感情,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淡薄。
&胤祚想起自己已經被貶,改口道:「萬歲爺的傷沒事吧?」
梁九功搖頭嘆息,道:「雖是沒有傷到筋骨,但也要好生調養一陣,以後怕好些日子不能握筆,摺子也批不得。」
胤祚又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梁九功見狀,道:「六阿哥好生將養,老奴還要去四阿哥府上傳旨,就不多打擾了。」
胤祚哦了一聲,並不順勢問胤禛的情況,梁九功便也不好繼續說下去,只得告辭離去。
旺財傻呆呆看着梁九功走遠,愣愣道:「這就完了?」
胤祚漠然道:「你以為會怎麼樣?來一大堆御林軍,捆、砸、打、抓?那是抄家。不過也不會就這樣算完,這裏是貝勒府呢,可不是我一個平民能待的——不過也不會像你想的那麼慘就是了,他們雖然勢力,但是總會先觀望一陣子,看清楚什麼人是能欺負的才開始磋磨。」
旺財關注的重點顯然不在這上面:「爺,貝勒府不讓住,咱們去住哪兒啊?」
他再沒心思拆什麼八音盒了,不等胤祚答話,又道:「爺,您自個兒先待會,奴才先去賃個院子,把細軟什麼的收拾收拾搬過去,不然到時候可怎麼過日子啊?」
胤祚淡淡道:「爺都不急,你急什麼,再說了,爺不是皇子了,你自然要回內務府去,餓不着你。」
&旺財顯然現在才想到這上面,跺腳道:「奴才不走,死也不走!大不了奴才去求德妃娘娘,將奴才放出宮!爺您別說了,奴才去找宅子!」
胤祚眼睜睜看着他快跑出去,苦中作樂的想自個兒果然是失勢了,居然連旺財都不聽自己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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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
梁九功正彎腰低聲回話:「萬歲爺,老奴回來了。」
康熙看着書,頭也不抬,道:「老四怎麼樣了?」
梁九功道:「四阿哥的傷勢並未惡化,太醫說再有個七八天就可痊癒,日後只要調養得當,也不會留下什麼後患。」
康熙嗯了一聲,道:「叫內務府把養身的藥材多送些去。」
&梁九功應一聲,不再說話。
康熙手頓了又頓,終於還是問了出來:「老六那裏去的是誰?」
梁九功笑道:「是老奴順路跑了一趟。」
康熙握着書的手一緊,並未說話,梁九功笑笑,道:「六阿哥已經醒了,老奴去的時候,正讓奴才念書給他聽呢。看着精神頭還不錯,就是就是瘦的厲害,衣服穿在身上晃晃蕩盪的,看上去一陣風都能吹……」
康熙不悅打斷道:「誰讓你提那個逆子了?」
梁九功在臉頰輕拍了一記,道:「都是老奴多嘴!」
遂不再說話,康熙又看了兩頁,有些遲疑的問道:「老……那個逆子見了聖旨……」
沒犯病吧?
梁九功嘆道:「六阿哥約摸早就料到有此一遭,比老奴還鎮靜呢,從頭到尾只同老奴說了一句話。」
&他說什麼了?」
梁九功道:「六阿哥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問您的傷,他還能說什麼?看六阿哥的模樣,心裏也是悔的不行。」
康熙冷哼一聲,道:「你不用替他說好話,朕自己養的兒子,自己清楚,就他那脾氣,他會後悔?」
梁九功笑道:「甭管六阿哥是什麼脾氣,還不都是萬歲爺您打小慣出來的?不是老奴多嘴,六阿哥從小到大,從沒人對他說過一句重話,您突然又是關又是罵的,怎麼受得了?一時衝動也是有的。」
康熙怒道:「他的脾氣朕慣得,朕就能受得!朕生氣的不是這個,而是……」
他臉色一下子難看下來,將書摔在一旁:「他從來沒有相信過朕!朕是他阿瑪!朕寵了他十幾年,朕二十多個兒子,最心疼最親近的就是他!但凡有什麼好東西,朕第一個想的就是他,連太子都要靠後,可他倒好……朕十多年的寵愛,竟連他一丁點兒的信任都得不到……」
康熙臉上現出幾分疲憊和憤怒,站起來焦灼的轉了兩圈,道:「難道朕對他還不夠好?他憑什麼就那麼肯定,朕就一定會委屈他?憑什麼就認定了朕一定不會為他處罰太子?朕就算對太子有所偏重,難道對他,朕就不曾偏疼嗎?」
&了甩過太子一次臉以外,他沒有表現出半點委屈,沒有同朕說過一個字,在朕面前言笑晏晏,嬉笑怒罵如常,可私底下呢?拉着老大和老四,給太子挖了那個大一個坑!八旗軍和綠營,那是我大清的軍隊,是保國安民的,結果,在他的設計下,在山西殺的血流成河!」
&了這麼大的事兒,朕能不罵他?朕能不罰他?」康熙氣的拍桌子:「結果朕還沒怎麼樣呢,他倒先不高興了!一聽說太子沒事兒,二話不說衝到朕跟前,說是『聆聽教誨』,什麼聆聽教誨?分明是來找朕算賬的!」
&委屈?朕還委屈呢!他把天都桶了個窟窿,朕正給他收拾爛攤子,他倒好,又跑來鬧!朕那是不罰太子嗎?朕只是不能明着罰太子,他怎麼就不能為朕想想?」康熙是越想越氣:「朕不過是一時氣憤說了幾句重話,居然就在大殿上給朕尋死覓活!簡直丟盡了朕的臉!」
梁九功陪笑道:「是是是,六阿哥就這臭脾氣,眼睛裏揉不得沙子。但是老奴多一句嘴,萬歲爺那幾句話說的也太重了,別說六阿哥,換了誰也受不住啊!」
康熙也不是不後悔,冷哼一聲道:「我是他老子!罵他幾句怎麼了?」
到底還是沒繼續再說下去,又坐了回去,疲憊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梁九功上前,給他輕輕按摩穴位,低聲道:「老人們都說,兒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債,天底下就沒有不為兒女頭疼的父母——大約萬歲爺上輩子欠六阿哥欠的最多?」
康熙搖頭失笑,又嘆了口氣。
若沒有老六鬧這麼一出,他真的下得了決心處置太子?他自己都不知道。
&給他了?」
&了。」
&告訴他是朕的意思,那小子倔的很,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若知道是朕專讓太醫給他配的藥,說不定就不用了。」
&麼會呢?六阿哥感動還來不及呢!」
康熙冷哼一聲,淡淡道:「老六可不會為這種事感動。」
梁九功笑道:「那是六阿哥一時想不通,等明兒知道了陛下的處置,自然就氣消了。」
康熙氣道:「朕可不是為了哄他!是太子最近也太胡鬧了,朕才不得不罰!」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