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知的感嘆是句廢話。
那翻天覆地的氣勢當然不是對着凡人來的,天劫可怕,但規制嚴謹,從來是什麼修為,就對什麼樣級別的天雷。
無論如何,九道玄雷劈下,打榕府主意的人基本都消了念頭。
莫洵回到榕府,臉上張狂的表情收得一乾二淨,手中一握,方棍化為點點黑光消失。
男人進門後,就沒關門,隨意的一抬手,灌滿了水的深塘里浮起大大小小的圓石,在榕府大門與水岸之間鋪出一條路來。
他對蘇澤淺說:「準備準備,開門迎客了。」
信息集散天師早有制度,他們將榕府推上枱面,只要把那套規矩照抄過來就行。
蘇澤淺點點頭問:「如果他們問你是誰我怎麼說?」
&說是榕府的守門人。」
莫洵將一塊青色玉牌放在蘇澤淺手中:「你沒必要事事出面,不重要的讓他們自己去看。」
天師的信息集散處藉助現代工具,僱傭了近百名工作人員,才能正常運轉,榕府現在——將來,恐怕都只會有蘇澤淺一個,信息交換便需要藉助法陣,將山里人的需要和能給出的東西分明別類放置,讓天師們自己去揣摩判斷,如果他們有需求,也可以給出自己的價碼。
法陣對莫洵來說不是難事,如今放進需求的又只有相熟的少數山里人,歸納整理一點都不費事,至於完善那是將來的事情了,不急於一時。
蘇澤淺向玉牌中注入靈力,龐大的法陣在榕府中庭展開。說來也奇怪,明明榕府第一進庭院已經被榕樹佔滿,此刻法陣在榕樹與照壁間的空隙中打開,居然顯得綽綽有餘。
蘇澤淺面露驚訝,莫洵解釋道:「榕府類似須彌芥子,可大可小,端看你要多少。」
末了他又吩咐道:「平日裏你盡可以在後面修煉,這法陣暗含奇門遁甲,能破掉它的,才值得你一見。」
這麼佈置,一方面是減輕蘇澤淺工作量,另一方面麼,玩神秘裝深沉,製造一定的敬畏感是有利的。
蘇澤淺點頭應下。
榕府大門敞開,其內透出法陣的青光,濕漉漉爬上岸的天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踏上石道。
&不會是陷阱?」
&澤淺在裏面,會是陷阱?」在場的天師有之前不認識蘇澤淺的,幾道天雷之後都被科普了他的身份。
&果他是榕府的繼承人,我們可是想搶他的東西,你覺得他會對我們客氣?」
&們沒有做什麼,什麼都沒有搶到啊!」
&算他要教訓我們……他憑什麼教訓我們?他來之前,榕府無主,我們那麼做天經地義!」
&題是,」有人冷冷環顧四周,看着周圍理直氣壯的天師們,「蘇澤淺挨過了兩輪天雷,如果接受了什麼上古傳承,他還會把人命當回事嗎?」
不少人倒抽一口冷氣。
&那麼大陣仗,都被普通人看見了,」有天師刷着手機,幸災樂禍,「想要平息輿論,蘇澤淺估計夠嗆。」
天師也是人,生活在社會中,當然也被各種規則制約着。
旁邊的人翻了個白眼:「要找他麻煩,我們得進去找到他才行!」
那結界恐怕□□都轟不塌——也不可能動用□>
&不出來,就得我們替他善後。」說着話的天師一臉牙疼樣。
最終是李林第一個踩上了圓石,男人動作前還特地換了身衣服,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
李林一腳踩上去,石頭便往下一沉,李林動作一頓,石頭沉了沉又往上彈了下,仿佛那不是石頭而是木頭。
那石頭是在水上漂着的。
李林一路沉沉浮浮的走過去,順利邁過大門,繞過影壁,然後就看見了青色的巨大法陣,榕府功用在法陣入口處寫得清清楚楚,李林進去繞了圈,翻看完不多的內容,便離開了。
李林全胳膊全腿的出了來,天師們一窩蜂的擁上去問情況,微微駝背的男人毫無保留的講了。
剎那間,空地上一片嘈雜,天師們一邊打電話,一邊放飛傳信紙鶴,榕府成為了山里人和天師交換情報的站點,負責人是蘇澤淺——法陣入口處文縐縐的話被翻成通俗易懂的白話傳播出去。
再也沒有天師抱怨要幫榕府掩飾收尾。
山里寶藏無窮無盡,尚且不懂市場行情的山裏人給出的報酬十分豐盛,而需要天師們完成的任務卻很容易。此時的榕府在天師們眼中完全是個聚寶盆。
一反之前的猶疑,天師們紛紛踩着漂浮的石塊沖入榕府。
人聲熙攘,莫洵坐在主屋台階上看着,手肘支在曲起的膝蓋上,手中轉着小葉紫檀的串珠。他想到了玄雷落下時榕府結界放出的白光,想到了榕府鼎盛時的迎來送往。
男人面無表情。
愛笑的人一旦不笑了,周身的氣場比不笑的人更冷凝。
蘇澤淺不怕,他說:「師父,你是不是該把人類的殼子穿上?」
&過兩天,還沒修好呢。」人體有自愈功能,放着自己就長好了。
榕樹那頭,天師們在青色結界中穿梭着,榕樹這頭,師徒兩個坐在台階上。
蘇澤淺:「師……莫洵,和我說說你的師父?」
莫洵看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挑,很快落了下去:「現在倒叫我名字了?」
&的師父……」男人沒有拒絕,「嚴格說來,收我為徒的時候,她自己都還沒出師。一開始,我覺得她帶着我更像是帶着一個玩伴,後來我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她是一個……從一開始就很強大的人。」
口語裏分不出「他」和「她」,蘇澤淺問:「你師父是女的?」
莫洵詫異:「對,你怎麼知道的?」
&聽見她的聲音了。」
&問你叫什麼名字,讓你去聽地藏菩薩講經,讓你……快點回去。」
莫洵張了張嘴,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問,猶豫了下:「……你在哪裏聽到的,什麼時候?」
&這裏,榕府結界放出攻擊的時候。」
莫洵「哦」了聲,他手裏轉着的小葉紫檀停下了。
蘇澤淺搜腸刮肚的找話題:「你真的見過地藏菩薩?」
&聽了五百年的經。」
&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懂佛。」
&聽過佛經,但我確實不懂佛。」莫洵收回放空的視線,轉頭看着蘇澤淺,認認真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是因為他是菩薩所有才有這樣的宏願嗎?為什麼要渡盡天下人?連認識都不認識,憑什麼要去渡他?」
&果人人得渡,地獄六道還能存在嗎?人因罪孽入畜生道,人吃牲畜得活。人人得渡,不就沒有牲畜了嗎?只剩人,沒有動物的世界,怎麼想都不可能吧?既然不可能,地藏菩薩的宏願永遠無法得證……許那種願望不是自虐嗎?」
一如他的師父所說的那樣,年輕的莫洵滿身戾氣,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他直接面對面的質疑菩薩。
菩薩宣了句佛號,神色慈悲,說他痴,卻不解釋。
六道輪迴的說法不學佛的人也知道,蘇澤淺反駁:「人墮落成為牲畜,也有本就是牲畜的牲畜吧。」
&樣就不是眾生平等了。」莫洵回答得很快,「眾生平等在於靈魂平等,因罪孽,入三惡道,有德行,入三善道……」
莫洵話音未落,蘇澤淺就問:「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在地府,閻羅王判人善惡的時候,對話用的都是人話?」
莫洵笑了下:「還都是用的漢語呢……你看到的書都是中國人寫的啊。」
蘇澤淺:「……」
&國地獄裏有外國人?」
&我的眼睛看,」莫洵吐了口氣,像是憋了很久了,「那些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從古至今,都是沒有靈魂的殼子,他們不歸我們管。」
蘇澤淺:「……歸我們管,」他震驚的看着莫洵,看着一身黑的男人,「你是、你是黑無常?」
莫洵很平靜:「很高興你沒覺得我是閻羅王,不然我就得丟飯碗了。」
這就是承認了,沒有虛飄飄的給出模稜兩可的回答,他乾乾脆脆的承認了。
蘇澤淺已經沒腦子去想莫洵什麼表現像無常了:「那、那山里那個白衣服的就是白無常?」
&不是,白是山神。」莫洵解釋道,「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死。」
&之後就是了?」
莫洵:「也許。白現在是妖,以他的資質或許能修煉成神也未可知,而無常一定是鬼。」
年輕的人類暈乎:「我不是很懂這些……」
&時候,閻羅王每日派遣百萬無常去往人世間,化為巫醫樂師走卒販夫之流,考察凡人行事……黑白無常不是人間普遍認為的只有兩個。」
蘇澤淺:「……」
榕樹那頭,青色法陣泛出光芒,有人闖陣,莫洵站了起來,他最後問蘇澤淺:「說起來你為什麼要問我的師父?因為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
黑衣黑髮的男人不言不語的坐在台階上,神色落寞,整個人與環境格格不入,一雙眼睛仿佛在透過世間看另一個世界。
蘇澤淺想要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