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三分之一的線香熄滅,余煙裊裊散盡,魂魄中黑紅之色褪去,各自歸位。
殷商和殷坊同時睜開了眼。
心魔幻境對深陷其中的人來說太過真實,無論是父親還是兒子,一時間都回不過神,唯有莫洵是清醒的——清醒,卻不夠冷靜。
榕府結界發動,殷家父子直接被扔了出去!
而後莫洵也站不住,腳一軟就往下倒。
蘇澤淺大驚失色:「師父!」
被緊攥着的手根本沒了感覺,蘇澤淺立刻伸了另一隻手想把人拉住,隔着黑色外袍往上托,觸感莫名的冷膩,莫洵衣服上繡着的暗紋用手摸上去凹凸明顯。
蘇澤淺覺得奇怪,他不是沒碰過莫洵的衣服,以前沒這種感覺。
當然,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蘇澤淺根本沒空去觀察莫洵的衣服,他的注意力都在莫洵這個人身上。
一隻手扶不住莫洵,男人帶着蘇澤淺一起倒了下去,年輕人能感覺到衣料後的肌肉是緊繃着的。
章家姐弟想衝進來,腳都沒能踏進門檻,就被莫洵掃了出去,兩方石章落地,莫洵竟然直接把他們逼回了本體!反常的舉動更讓蘇澤淺惶恐,他看着莫洵,看見了一雙金色的眼睛,裏面的暴虐毀天滅地。
看着這雙眼睛,蘇澤淺第一次,對莫洵這個人,產生了恐懼感。
莫洵死死的盯着他,蘇澤淺仿佛感到自己已經被眼前的男人撕成了碎片。
「……師父?」
恆河沙數,滄海桑田。白光透進殷商的心魔之後,莫洵又經歷了另一段幻覺。在屬於莫洵的幻覺中,沒有殷商殷坊的介入,只有他和蘇澤淺,十年、百年,莫洵容顏不改,蘇澤淺卻終於敵不過時間,垂垂老去,終至於死亡。幻境中一切都那麼真實,莫洵試着改變外表,陪着蘇澤淺一起變老,卻只換來了後者的歇斯底里。當白髮蒼蒼的老人躺在床上等待死亡時,他眼中映着莫洵依然年輕的模樣,底色是一片絕望。
蘇澤淺的絕望讓莫洵也絕望。
阿淺不在了,我還活着做什麼呢?幻境中的莫洵這麼想。
莫洵不該有心魔,俗話說心魔就是「心中有鬼」,莫洵已經是鬼了,他心裏不可能再住進一隻鬼去。可他現在卻被影響了,他看着蘇澤淺,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憤怒,又恐懼。
殷家父子的清醒讓莫洵頭腦清明了些,然而殷商心魔中的畫面再次出現在眼前。
漂亮的年輕人不着寸縷,咬着唇,克制着,臉上一片潮紅,克製冷淡的表情中透出掩蓋不住的沉迷和放縱,格外誘人。
然後又是冷榻上老人絕望的眼神,深愛亦是折磨。
——他是我的。
——我不能要他。
截然相反的兩個想法在腦海中碰撞,莫洵幾乎要發瘋。
幸而百年經書到底不是白聽的,莫洵面色幾經變幻,終於是慢慢平靜下來。
眼底赤色消退,莫洵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脫力般的靠到了牆上。
他閉上眼睛,緩緩的,緩緩的鬆開了蘇澤淺的手。
「……去看看殷商吧。」男人用沙啞疲憊的聲音下了逐客令,「讓我靜靜。」
蘇澤淺強顏笑道:「靜靜是誰?」
莫洵沒力氣接這句玩笑。
&不走。」蘇澤淺用被握得麻木的手抓住莫洵,緊緊的,「你怎麼能……莫洵,你怎麼能趕我走?」
一半是被莫洵嚇的,一半是本來就不冷靜:「你讓我選,我選了你,你不能趕我走。」
榕府外的天師那是那麼容易打發的,殷家人要用殷坊來殺雞儆猴,樹立威信,榕府想要站住腳跟,也得血祭。
莫洵沒看見,榕府外滿地血跡,當場死亡的,重傷垂死的,不知凡幾。
蘇澤淺臉上沒表現出來,內心其實已經處在崩潰邊緣:我殺人了,不殺不行……不殺,真的不行嗎?
到底是法治社會成長起來的孩子,思想不是那麼容易轉變的。
蘇澤淺堅強,沒打算找莫洵求安慰,但現在即使莫洵和平常一樣和他說話,蘇澤淺的理解也會與平時不同。年輕人本就戰戰兢兢,莫洵的表現又是這個樣子——
蘇澤淺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把明顯不對勁的情緒平息下去:「師父……莫洵,你說過不再把我當徒弟了,那麼有什麼事可以和我說,就算我幫不上忙,你說出,也能輕鬆些。」因為有人分擔。
莫洵慢慢睜眼,聲音低而啞,萬帆過盡的冷:「你真的想聽?」
毫無生機的冷意讓蘇澤淺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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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洵於是就說了:「我看見你和殷商談戀愛,如膠似漆難分難捨,我看見你和他□□,沒日沒夜。我看見你老去——你恨我。」
字字誅心。
&沒有!我沒有和殷商發生過關係!我根本沒有接受過他!我怎麼可能——我不可能恨你!」
他已經決定為了莫洵放棄底線和原則,他怎麼可能恨他,他怎麼可以……說他會恨他?!
&知道。」莫洵回答,依然是一片死灰的語氣,「但心魔之所以叫做心魔,就是因為明知它不是真的,仍難以釋懷。」
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但我……說服不了自己。
陰暗的情緒又泛了上來,莫洵面頰肌肉抽搐了下,又閉上眼睛——閉着眼睛還偏過頭去,躲避蘇澤淺的視線。
蘇澤淺憋得難受,眼睛都紅了,倔上了,咬牙道:「我不走!」
陷在陰暗情緒里的莫洵不耐煩,第三次從房間了扔人出去。
被扔出去的蘇澤淺差點哭出來,他很久很久沒覺得這麼委屈了。
白兔子被動靜鬧出來,捧着個白瓷碗,裏面淡金的液體散發出濃郁的桂花味,兔子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喝碗帝流漿,就又變得甜蜜蜜啦。」
蘇澤淺沒表情的看着碗。
維持着石章模樣的章楊文弱弱開口:「哭不出來的人,緩解心情也只有睡一覺了吧?」
莫洵是不需要睡覺的,那就只能讓他醉過去。
蘇澤淺端起碗往屋裏走。
莫洵睜眼看他。
光線昏暗的室內,唯有男人的眼睛是明亮的,明亮中帶着兇狠的味道。
如同困獸。
蘇澤淺端着碗在莫洵身前蹲下,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莫洵不說話,他也不說話。桂花味溢出來,莫洵厭惡地皺眉,蘇澤淺把碗裏的東西往自己嘴裏灌進去。
裝帝流漿的碗巴掌大小,蘇澤淺一口悶下去,眨眼就見了底。
年輕人雖然洗了精伐了髓,但到底還在人類範疇中,哪能這樣亂來。
莫洵快嚇死了,生氣絕望一瞬間全被拋到了腦後:「等等>
他伸手就去奪碗,哪曾想蘇澤淺動作更快,一把揪住莫洵衣領把他往自己身上扯。
唇和唇貼在了一起,一點都不溫柔的兇狠撞擊。
桂花味的液體從一人口中渡入另一個的口中。
也不知是從哪裏學來的技巧,蘇澤淺舌頭一頂,強迫莫洵咽了下去,而這個時候莫洵連掙扎都沒來得及。
酒意剎那間就衝上了腦門,莫洵火大,張嘴就是一咬。
蘇澤淺「嘶」得往後躲,一舔嘴唇,滿口血腥。
年輕人被咬出火來:「擔心沒影的事是吃飽了撐着嗎——你又不吃飯!給我乖乖睡一覺!」
莫洵腦子裏一片漿糊,聽見蘇澤淺在吼他,怒火蹭蹭往上漲:「臭小子反了天了!」
他揚手就打,發酒瘋的人哪還記得控制力道,方寸間送出的一拳,硬是帶出了風聲。但此刻的蘇澤淺再不是之前的弱小年輕人,不閃不避接下一拳,也只是悶痛了下。
拳頭砸實的感覺讓莫洵愣了一瞬,不傷害蘇澤淺的原則已經刻進了骨血里。
這一瞬的愣怔換來了又一口帝流漿,合着血味的。
莫洵只覺得腦袋一重,昏睡前的瞬間清明中,男人在蘇澤淺右耳根狠狠咬了口,還不忘一舔。
蘇澤淺剛覺得痛,才想皺眉,那濕熱的感覺就讓他僵住了,隨後他便感到肩膀一沉,莫洵徹底醉了過去。
蘇澤淺摸了下耳根,一手的血,莫洵咬得極狠。
蘇澤淺:「……」
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的蘇澤淺:「……次奧。」
年輕人把軟成一團的莫洵扛起來,挪上床,擺正,隨後身心俱疲的在莫洵身旁和衣躺下,也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