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當然不會願意用兒子換消息,人不是死物,怎麼能拿來交換,換過去後生死都不受控制。其實不管那個黑影的本體到底是什麼,莫洵又是不是山中的神,實則對李家都沒有太大的影響——要影響也是一起影響,李林沒必要去當出頭鳥。
只是因為和榕府的淵源,讓李林多了一份急切,現在看來,這份急切是完全沒必要的。
李、殷兩對父子同時離開,離開時的表情截然不同,兩個兒子一個茫然,一個昏迷,體現不出什麼來,但李林的表情是放下後悵然若失的輕鬆,殷坊則是與之完全相反的沉重。
蘇澤淺問莫洵:「把李木當做代價是為了讓李林知難而退?」
莫洵已經把話題的重心從莫洵是誰,轉移到了黑影的本體是什麼上,提出不可能的代價便是拒絕。
&知道我的本體是什麼……代價當然是他們付不起的。」莫洵回答,「至於為什麼是李木,倒也不是隨口說說。」
莫洵的視線在庭中巨大的枯樹上一掠而過。
李姓姑娘是他年少時從層層疊疊的樹葉中抱出來的,莫洵對榕樹有特殊的感情。榕樹枯死,男人很是難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枯死巨木仍有一絲生機未滅,李木出現的那瞬間,這一絲生機掙扎着從腐土中探出。
蘇澤淺自然要問:「李木有什麼特殊的?」
莫洵拍了拍樹幹:「把李木剁了做花泥,這棵樹就能活過來了。」
蘇澤淺「哦」了聲。
莫洵看他一眼:「不在意?」
蘇澤淺:「你不會這麼做。」
莫洵勾了勾嘴角:「這麼篤定?」
男人伸出手指在半空中虛點一下,一點光從青色法陣中飛出,在男人指下展開成文字。
有人詢問陷入鬼王幻境中某個人的下落,代價處空着,任榕府開。
莫洵問蘇澤淺:「你想要什麼?」
蘇澤淺:「我不缺東西。」
蘇澤淺這麼說了,莫洵也不強求,從山裏人的需求中選了個不上不下的填進去。
&知道他的下落?」
莫洵很確定:「已經死了。」
「……死了?」
&以為吳記菜館那塊兒為什麼一直死人?鬼王幻境的發動需要注入精氣,死那麼多人不過將將夠開出口子,幻境內里的運行需要更多的人命支撐。」
黑無常說人死了,蘇澤淺沒法質疑,但他好奇:「怎麼知道的?」
他想到了傳說中的判官手裏的冊子,想到了莫洵滿書房的古籍:「生死簿?」
莫洵笑了下:「不是的,在幻境中看見的時候,他們已經滿臉死氣了。」
黑氣滿面,絕無翻盤的可能。
蘇澤淺不覺得自己和當時的天師有什麼不同:「那我和殷商他們呢?」
&差不多。」是他給三個年輕人帶去了一線生機。
莫洵查看着法陣中天師們放進去的新東西,蘇澤淺沉默的看了會兒,突然說:「如果把這些人都救了,鬼王幻境是不是就會崩潰?」
莫洵在一條天師的需求下填上了交易地點,將之連到了某個山里人的名字下面:「你是不是覺得,救人和摧毀鬼王幻境是一箭雙鵰?」
蘇澤淺回答:>
&人還困在房子裏的時候,房子倒塌了,你覺得人能逃出去嗎?」
蘇澤淺覺得不對:「房子因為裏面的人才能支撐不倒塌,人卻沒法在房子倒塌的時候逃出去,那這不就是一個死局?」
莫洵看他一眼,輕緩緩的,卻涼。
蘇澤淺陡然一驚:「……只要留足夠的人支撐着房子,就能讓特定的幾個人逃出來……是這樣嗎?」
&父,你是故意不救他們的?」
&注意到,」莫洵袖起手,轉了個向,正對蘇澤淺,「剛剛我們好長的對話里,你都沒喊我『師父』。」
和別人說話總會加個稱呼,蘇澤淺卻直接以「你」開頭,他是故意的。年輕人想改掉叫「師父」的習慣,卻不習慣叫「莫洵」的名字,於是取了個折中的方法。
&在你又喊出了這個稱呼,」莫洵根本不用想,蘇澤淺根本沒掩飾自己的語氣,「你覺得我做錯了。」
&
&覺得我見死不救,沒錯吧?」
蘇澤淺啞口無言。
&記得我關於地藏菩薩大不敬的話嗎?」莫洵沒表情的問。卸下了為人師表的擔當,他的表情變化多了起來,情緒也不再掩飾,想調侃時便調侃,懶得笑了就板起臉,變得難伺候許多,也親切許多。
蘇澤淺是喜歡這種變化的,但此刻他開心不起來。
他的獲救建立在別人的死亡上。
&不認識他們,我為什麼要救他們?」莫洵非常明確的點了出來,並沒有安慰蘇澤淺那顆相對他而言,柔軟得過頭的心臟,「如果我救了他們,我就救不了你了。」
蘇澤淺想到章楊文一出手就是殺招,想到那時候他堅信莫洵不會隨便殺人的心情……有那樣的下屬,莫洵會溫和到哪裏去?
莫洵是不會隨便殺人,只是他也不隨手救人。
你開始給莫洵,給自己找理由找藉口了。蘇澤淺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
年輕人終於反應過來,莫洵繞了這麼一大圈,是在回答關於李木的問題。
蘇澤淺艱難的問:「如果李林願意用李木換你本體的消息,你真的會殺了他?」
&覺得知道了我是什麼,李家父子,還走得出去嗎?」
蘇澤淺:「可我知道了。」
莫洵:「所以你在這裏。」
帶着冰涼敵意的苦澀問答,陡然間變了味道。
蘇澤淺望向莫洵,帶着一種空泛的茫然,氣憤消失,只餘下失望,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莫洵:「老物成精,現在我看見的,依然不是你的本來面目嗎?」
&常不過是種職業,人形是為了方便行事。」莫洵拐着彎承認了。
&於我的本來面目……你之前已經因為另一個問題把自己賣給了我,現在這個問題,你已經付不起它的代價了。」
青色法陣內熙熙攘攘,師徒兩人間卻安靜非常,隔着一棵榕樹,仿佛是兩個世界。
莫洵很不爽,他純粹為了聊天找話題:「你猜殷坊能不能把帝流漿順利帶出來?」
蘇澤淺依然失落,興致寥寥:「應該能。」畢竟是為了他的兒子。
年輕人轉身往屋後走,他需要一個人冷靜下:「我去練劍。」
陣眼在他手上,有什麼事他立刻能知道。
莫洵看着年輕人走遠,輕哼一聲,扭頭繼續看法陣上新增添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