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雷在天空上撕開了一道口子,黑雨傾瀉而下。雨珠打在地上噼啪作響,落在植物上,植物枯萎,落在人身上,身體被腐蝕出一個大洞。
封印正進行到關鍵時刻,白無常無暇分心,黑無常張開一片結界,保護同伴,莫洵也想保護師父,動作卻慢了一步。黑無常側頭看莫洵一眼,後者笑了笑,抽身退開,去支援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其他人。
蘇澤淺現在看見的都是劍修的記憶,無聊了千百年的劍修們在陪他一起看,看着看着,竟發現了不少曾經沒注意到的細節。
&沈古塵是在趕莫洵走吧?嘿嘿,誰說白君眉喜歡沈古塵是熱臉貼冷屁股,黑無常對她寶貝着呢。」
黑無常,沈古塵,白無常,白君眉。
蘇澤淺記住了這兩個名字。
莫洵退遠了些,揚手打出結界,與如今時常泛出金光的結界不同,鬼王之戰中,年輕的莫洵放出的法陣是全然的黑色。
這片黑色不如沈古塵的穩重,帶着流動的色彩,顯然還不夠沉穩。
他的人也是不夠沉穩的,跟在師父身邊的年輕人,顯然被保護得不錯,在大多數人滿身傷痕的此刻,他一身衣服仍算得上整潔。
所以年輕人還有餘力把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同盟們拉進自己不大的擋雨結界下,推着他們滾做一團,以保護更多的人。
惡戰之後,再講究的人也講究不起來,仙妖人鬼混在一堆,彼此分享傷藥,儘可能恢復實力,黑白無常的封印在黑雨的影響下進展緩慢,天空中的裂口不肯收攏,久經沙場的老將們都聞到了危險的味道。
除了鬼王,還有誰能弄出這種動靜?
誰都不知道。
所以才更危險。
白無常終於畫下了封印的最後一筆,封印完成她也耗盡了力氣,全靠沈古塵撐着才能站穩。
清秀漂亮的女性連口氣都來不及喘,回頭就喊莫洵:「徒弟,回來!」
莫洵向來聽話,白君眉喊了他,他立刻就轉了身,反正他的結界裏也塞不下更多的人了——
就是這個時候,又一道雷從天幕上的裂縫中掉了下來,恰恰巧巧劈在莫洵和白君眉中間。
那一雷威勢巨盛,沈古塵帶着白君眉往後躲,莫洵拖着一結界的人也往後躲,兩邊的距離被拉長,而造成了距離的黑雷像一柄巨斧,橫在了天地之間,竟是不肯消散,反而有瀰漫之勢!
白君眉和莫洵之間豎起了一道黑色屏障,閃電聚成的屏障有縫隙,而這些縫隙正被迅速填滿。
那邊黑無常沈古塵皺起了眉頭,手中黑棍揚起,屏障那頭剎那間電閃雷鳴,黑無常全力一擊打在屏障上,屏障紋絲不動。
黑無常頭的攻擊天上排位第一的戰神也不敢說扛得下,此刻着屏障居然絲毫不受影響,任誰都能看出不對來。
莫洵當然察覺了到了問題,他這邊能看見天上的裂縫,因黑雨燒灼而死的樹木也同剛剛一樣,但屏障那邊,沈古塵頭頂風和日麗,所以能看見他一擊引動的電閃雷鳴,那頭的天幕上沒有裂縫,黑雨的痕跡也不存在,是第一道驚雷落下前的模樣。
屏障那頭不止白君眉沈古塵兩人,其餘人驚疑不定的望望屏障,又望望身後,一疊聲問怎麼回事。
白君眉看沈古塵攻擊不奏效,硬是撐了口氣,一掌拍上屏障。
而那屏障也確確實實被擊破了。
白君眉顯而易見的愣了下,眼中閃過明悟的光,神色的變化只有一瞬,但莫洵看見了。
於是他也明白了。
這一瞬間年輕人臉上血色褪盡。
蘇澤淺心中一揪,劍修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看來白君眉知道什麼,但我們始終想不明白。如果說這道雷是劈莫洵的話,為什麼不直接往他身上劈?」
&如果原因不是莫洵,他們師徒兩個,為什麼是這種反應?」
莫洵往後退了一步。
將最靠近屏障的那麼同伴推了過去。
&弟,快過來——!」
看見莫洵的動作,白君眉臉上焦急更甚,把人扯過去後,大聲向莫洵吼了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白無常顯然想自己把莫洵給揪過去,但打開的通道卻是單方向的,只能從莫洵這兒往白君眉處去,不能由白君眉那邊過來,女人嘗試了很多次都以失敗告終。
白無常幾乎把自己搞得鮮血淋漓,莫洵一邊喊着讓黑無常阻止她,一邊不斷的把自己這邊的人往對面送。
說來也奇怪,通常雷的長寬都是有極限的,這一道黑雷連接了天地,橫無際涯,莫洵這邊居然找不到繞過去的路。
黑無常沒有阻止白君眉,反而也在嘗試擊破屏障,他們身邊的同伴們也在努力,然而嘗試的結果是,能在屏障上破開口子的只有莫洵的師父一個人,而白君眉終於到了極限,裂口彌合,莫洵沒能把自己這邊的人全部送過去。
始終沉默的沈古塵隔着屏障對莫洵說:「讓開。」
然後全力,將手中的黑棍,擲向只剩拳頭大小的裂口。
黑色屏障劇烈抖動!整片天地都在震動!
黑色長棍一點點,從裂口中突了過來。
莫洵伸手握住,沉聲一喝,猛然抽出——
淋漓的鮮血從男人手心灑出,那根黑棍渾身冒煙,更顯暗沉。
屏障兩邊仿佛兩個世界正漸漸剝離,沈古塵的聲音變得縹緲:「給你了。」
莫洵握着棍子——那棍子對當時的他來說太沉了,沉得只能拖着。
他說謝謝,說回頭見。
黑色屏障完全封閉,過了一兩秒後漸漸變淡消失,對面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到底是怎麼回事?」被留下的人驚疑不定的問着。
&王自盤古開天后就已經存在,從來沒人能封印他。」莫洵看着大山腳下光華流轉的封神大陣——鬼王的封印被天雷分到了他們這一邊。
&們封印了他,當然會出現些異象。」
&算是什麼異象?對面的人呢?」天上的裂縫也消失了,黑雨止歇,有人走出莫洵的結界奔到對面。
&剛那動靜,怎麼像秘境開啟關閉時切開兩方世界的模樣?」
莫洵臉上沒什麼表情:「或許就是秘境。」
天地人。
三界英傑皆聚於此,如果此地真有秘境,怎麼可能看不出?
有人急切的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莫洵眨了眨眼睛,眨眼的動作看在蘇澤淺眼中竟然是脆弱的,仿佛是個把眼淚憋回去的動作。
年輕,和現在相比甚至是稚嫩的莫洵說:「我只知道,我感覺不到我師父師祖了。」
蘇澤淺從這句話中推斷出了這樣的邏輯關係:黑無常是白無常的師父,白無常是莫洵的師父,莫洵是我的師父。
師父的師父和師祖是一對,他們都是無常。可我不是無常,能和我師父走到最後嗎?
蘇澤淺心裏莫名的生出惶恐來,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毫無邏輯可言,卻止不住的不安。
劍修不知道蘇澤淺的心思,劍修記憶里的人更不會知道,他們只知道他們那個時代神鬼間的師徒是有靈魂羈絆的,感覺不到,不是對方死了,就是已經不在一個世界。
而出現後一種可能的情況,便是一方入了秘境。
那麼到底是哪邊跑進了虛幻世界呢?
留在這邊的人粗粗數數也佔了參加戰鬥的人中的一小半,看不出什麼來。
於是大家按捺下疑惑,懷揣着不安進行收尾工作。
最終戰鬥開始前,大家約定如若勝利,便由天庭擺宴慶祝,莫洵這批人收斂了同伴屍骨,帶着難以名狀的心情,一起往天上去。
瓊樓玉宇,三十三重天。
除了少了對面的那一半人,一切皆如往昔。
人容易被迷惑,神鬼也會被安逸俘虜,只是少了幾個人,除非是關係特別親近的還在不懈尋找,大部分人在鬼王被封印後的太平盛世中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入幻境的,大概是對面的人吧。
天地只有一個,幻境不可能如此巨大如此真實。
漸漸的,連尋找親朋好友的人都消停了,參加鬼王之戰的人類不是飛升就是入了輪迴,功德深厚。
天上的神仙們閒極無聊,看同袍在一次次轉世中如何一點點消耗功德,最終泯然眾人,他們嘆息着,偶爾興致起來,出手點化一二,灌下了孟婆湯的轉世之人問為何點化他,他何德何能,天上的神仙們裝模作樣的說聲因緣前定。
劍修們大多在天上,只能偶爾看見莫洵。
黑衣男人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的沉穩下去,臉上的笑容也沉澱了,溫文爾雅。
然而看見他的人都在說:「嘶——我怎麼覺得莫洵越來越可怕了呢?」
有人回答:「能不可怕嗎?沈古塵白君眉消失,統領百萬無常的就他一個人,氣勢當然上去了。」
&說起來,他居然能服眾……一開始不就是白君眉的一個小童子嗎?」
&怎知,小童子便沒能力呢?」
劍修們的聲音響了起來:「該說他是深藏不露,還是美玉可雕呢,他有沒有能力,能不能服眾,蘇澤淺你也看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