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解決雄黃粉的方法是莫洵在山溪里把白搓了一遍。
白蟒縮小身體,把腦袋擱在莫洵的虎口處,身體粗細剛好能讓莫洵彎曲食指拇指握住。
莫洵握着白腦袋的手微微舉高,沒有入水,另一隻手順着蛇的身體往下擼,細小的爆破聲隨着他手指的下移不斷響起,雄黃粉在辛苦煉製後的法器作用在莫洵帶着巧勁的揉搓下失效。
&就是麻煩,」莫洵單手揉搓着白蟒柔軟冰冷的身體,一邊說着,「髒東西都嵌在鱗片縫裏了。」
白不服氣的反駁:「狗就好?滿身毛。」它任由莫洵擺弄着自己長長的身體,就算對方的手握着自己的七寸也沒有任何反應。
岸上的阿黃憤怒的叫了聲,衝着白齜牙。
莫洵在溪流里細細沖洗着白,就像在洗一截麻繩:「這麼說來,還是人好啊,沒鱗片,毛也少。」
白冷哼,聲音又冷又滑:「你就偏心吧。」
莫洵把白的不滿當誇獎:「沒辦法,我現在也是人嘛。」
所幸莫洵現在在深山老林里,沒人聽見他這句話,否則聽話人必然會大驚失色——什麼?你原來不是人嗎?!
普通人會震驚,天師之流同樣會震驚,神話時代已經過去了太久,無數的功法斷了傳承,別說修煉成仙,得道成神,就連走舍奪舍,擬物化人也已經變成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了。
&時候確實有點石成金的大能,可現在的天師普遍只能做個障眼法。」
&妖物化形,能完美得不被發現的少之又少。」
莫洵在給白洗澡,殷商在給蘇澤淺上課:「現在我們這個行當大多是替別人看看風水,做些超度亡靈的工作。」
&於斬妖除魔,且不說在傳承斷絕後天師有沒有這個能力,現在也沒有那麼多妖魔給我們去斬了。」
說到這裏,殷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這是他第一次到蘇澤淺家裏來,在莫洵面前把話說開後,上門教學給了殷商別樣的名正言順感。
蘇澤淺在殷商喝水的間隙里消化了下新學到的知識,年輕人在重塑自己的世界觀。
&代天師是道教流派,發展到今天,天師道已經成了雜家,功法上佛道兼收——不管是哪一邊,留下來的東西都太少了,」殷商放下水杯繼續說道,「至於儒家……天師也算是生意人,讀點儒家的東西忽悠普通人也是必要的。」
&過因為發源是道教,現代天師的手段還是以道家的為主,比如符籙,桃木劍之類的東西。」
&修也是有的,但真正的佛修就算是我們行內的人也是輕易見不到的。」
殷商想了想,第一階段的東西講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裏吧,你有什麼要問的嗎?」
蘇澤淺搖了搖頭:「沒什麼……你既然是個天師,為什麼還要當酒店的銷售經理?」
殷商笑了笑:「體驗生活啊。整天接觸不正常的人我也會變得不正常的啊。」
&且如果我不當銷售經理,我就遇不到你了啊。」殷商見縫插針的刷着親密度。
蘇澤淺看他一眼,生硬的轉移話題:「時間差不多了,我去做飯。」
殷商來給蘇澤淺上課,後者在家裏留他一頓晚飯。
殷商揚着笑臉跟着蘇澤淺往廚房裏走:「晚飯吃什麼?」
廚房裏有準備好的原材料,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胃口不會小,又是帶着請客意味的一頓飯,自然是豐盛的,原材料堆了滿滿一桌子。加上瓶瓶罐罐的調味品,整個廚房顯得滿滿當當。
&豐盛啊!」殷商驚呼一聲。
身後貼着個背後靈一樣的殷商,蘇澤淺不自在極了:「我這邊還有會兒,你先看會兒電視?還是開電腦玩會兒?」
殷商見好就收:「玩會兒電腦吧。」
蘇澤淺給殷商開了電腦,從書房往廚房走時覺得太過安靜,就把客廳里的電視也打開了。
殷商在電視節目熱熱鬧鬧的笑聲里打遊戲,結束一局借着倒水的動作往廚房裏溜達一圈,又打一局,說被香味吸引了,再往廚房裏轉一圈。
殷商的度把握得很好,蘇澤淺略不自在,卻也沒覺得他煩。
年輕英俊的廚師一邊翻着炒勺一邊在心裏想,這就是談戀愛的感覺嗎?不對吧,怎麼像做數學題似的,你給我講知識,我還你一頓飯,什麼都要計算好了,對等着來。
大概是職業原因,蘇澤淺家各式各樣的盤子很多,橢圓的正圓的,圓角長方形一側還凹了浪花造型的,紅的肉菜,綠的蔬菜,五彩的什錦往盤子裏一盛,放在餐桌上滿滿當當。除了一早燜着的雞湯,一桌都是炒菜,在燈光下油亮油亮,看得人食指大動。
味道,當然也是好的。
在殷商看來,這味道不僅是好,更是美妙的。
年輕人盛了碗雞湯,撇開面上薄薄的一層油,被封住的熱氣往上騰起,黃澄澄的原汁又透又亮,鮮香味直往鼻子裏鑽,「理論的東西再過兩天基本就能講完了,接下來就要讓李木來給你講符,是讓他到你家裏來,還是你去他店裏?」
完全不用選擇,蘇澤淺回答:「我去他店裏。」
他和殷商熟悉,又都在酒店工作,家裏是最合適的上課地點。他和李木才只見過一面,沒那麼大面子讓人家上門教,再者古玩店也比家更適合講符籙。
殷商點頭:「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
他挺高興只有自己一個來了蘇澤淺家,這讓他覺得自己是特殊的。
蘇澤淺覺得自己並不需要陪伴,又不是小孩子了,但話在嘴邊,到底沒出口。
年輕人默默的扒了口飯。
城市裏華燈初上,深山中一片漆黑。
莫洵在森林中走着。
古老的森林樹木茂密,盛夏時節,老樹們擎起綠雲般濃厚的樹葉,完全擋住了自天空投下的月光。
沒有外來光源的森林並不是全然黑暗的,樹冠下螢火蟲一閃一閃,像是飛翔的星星,會發光的昆蟲不止螢火蟲一種,樹幹上更有成片的苔蘚散發出幽幽的綠光,仔細看發光的不僅是苔蘚,還有半透明的蘑菇。
自上而下,由天及地,森林裏到處都是自有光源。
可路依然是難走的,人跡罕至的森林沿山而起,地面坡度陡峭,時不時就會出現岩石裸.露的斷層,斷層總是伴隨着深溝出現,老樹虬結的根莖游蛇般蜿蜒,躲藏在明滅不定的熒光下,是能讓人摔斷腿的絆馬索。
可莫洵走得極穩。
擋在路上的枝椏向兩邊拂開,老根鑽入土壤,藤蔓織起橋樑,莫洵腳下的始終是一片坦途。
一群螢火蟲飛在男人身前不遠處,像一隻移動的燈籠。白纏在莫洵手臂上,身體反射出冷冷的光,阿黃亦步亦趨的跟在莫洵身邊,落足無聲無息。
遠處有鳥鳴蟲叫,以及夜行動物尖利孤單的長嚎。莫洵所經之處卻是安靜的,眾生在沉默中表達着臣服的敬畏。
道路兩旁,時不時有奇形怪狀的影子俯下身去,恭敬的頌一聲——
&大人,您回來了。」
螢火蟲光芒下,男人黑色的眸子更顯深邃,莫洵微勾着嘴角,點頭回應。
或許是因為唇角弧度的些微變化,或者是因為光線的不同,或者是因為白的存在,此時的莫洵不再是城市裏的那個好好先生,他儒雅依舊,身上卻多了不怒而威的氣勢。
一路平順的到達山的制高點——森林中心的小木屋,莫洵推門進去。
白從男人胳膊上下來,游到床上,身體漲大數倍,把床佔滿,一點縫隙都不給阿黃留。
阿黃生氣,抬起爪子去刨床上的白。狗爪子抓上蛇的鱗片,滋啦滋啦,發出的是鐵石相交的聲音。
白不為所動,懶洋洋的盤着,實在煩了就抬起尾巴輕輕抽阿黃一下。
阿黃鍥而不捨的撓着。
莫洵點亮桌上的油燈,沒管它們。
門口傳來篤篤的敲擊聲,莫洵把門打開,第一眼沒看見人。
第二眼,他看見了腳邊蹲着的一隻兔子,一隻肥成了白麵團的兔子。
麵團兒顫顫巍巍的抬起兩隻前爪,搭起來像模像樣的作了個揖,隨後它把嘴裏叼着的小葉包放下,轉身跑了。
肥兔子動作極靈活,三竄兩竄就沒了影。
莫洵拾起小包,展開葉片,裏面裹着的是一小撮黃色的粉末。
白猛地豎起了頭,頸後鱗片張開,嘶嘶的蛇語是憤怒的咆哮:「就是這個味道!」
莫洵用手指捻起一點粉末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聞了聞後他就把沾着粉末的指尖往唇邊送。
白更怒:「你不要命了?!」
&現在是個人!雄黃是砒>
白一尾巴抽在莫洵背上,發出「啪」一聲脆響,莫洵紋絲不動,手指穩穩點到了舌尖上。
白蟒揚尾抽擊,完全沒有留手,巨大的力道震動空氣,不可見的波紋讓整棟房子都晃了晃。
房樑上經年的灰塵落下來,阿黃呆了兩秒,隨即不停的打噴嚏。
莫洵仔細分辨了舌頭上的味道後才慢悠悠的開口:「如果是個普通人,挨了你剛剛那下,我現在就該從中間凹下去了。」
莫洵把手指上殘留的粉末在葉片邊緣擦乾淨,語聲冷清:「這些雄黃粉在煉丹爐里燒過,一股子硫磺味。」
白收回尾巴:「這年頭還在燒的煉丹爐沒幾座了。」
腦袋壓低,順着盤起的身體游過半圈,不看莫洵,不知是後悔下手太重,還是在罵自己傻。
莫洵就算變成了人,也不是個正常人。
&燒之前它還在酒里泡過。」莫洵微微攏眉,「那酒——」
「——我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