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噩夢纏繞,令邢戰苦不堪言。
他夢見自己在無盡的黑暗中行走,無論往哪個方向都無法找到出路,但他不能停下腳步,哪怕精疲力竭也只能繼續前進。終於他看見遠處有一絲光,於是向着光源狂奔,但是光永遠都在遠方,他始終都無法靠近,可他依舊沒有停下腳步,拖着疲憊的身軀跌跌撞撞。最後他腳一軟,仰面摔倒,但並沒有倒在預想中的地面,而是不停地下墜。
他跌入了深淵,他揮舞着四肢卻什麼都抓不住。不知道墜落了多久,好像會就此摔入地心,背後忽然一陣刺痛,尖銳的痛感深入骨髓。
邢戰驚坐起身,滿頭大汗。
粗喘了幾口氣,邢戰驚魂未定,他搖搖晃晃撲到桌邊,摸索着找到杯子和水壺倒水。水潑了一大半,但邢戰顧不了那麼多,大口大口地將冷水灌入喉嚨。連着喝了好幾杯,努力壓下.體內的燥熱,邢戰總算緩過勁。
宮牧已離開一個多月了,這段日子邢戰每晚都會重複這個噩夢,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只要他閉上眼睛,不消片刻,噩夢就會重演。
背後還是火辣辣得痛,好像被火灼燒似的,內心煩躁不已,邢戰沖了個冷水澡,帶着一身的水汽躺在床上,但很快身上又熱出了汗。
如果宮牧在就好了。
那一刻,邢戰發現自己有點想他。
睡眠質量不好,隨時隨地警醒着,即使睡着也都是淺淺的,使得邢戰整個人昏昏沉沉,總要睡到中午才勉強睡夠。
捶着腦袋,打着哈欠,邢戰下了樓,沒精打彩地坐在櫃枱前,叫郎謙給他拿吃的。坐了一會又有了困意,支着腦袋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
黑暗再一次將他籠罩,這次沒等噩夢開始,邢戰就驚醒了。
人還在水月人家裏,邢戰舒了一口氣,可下一秒又覺不對勁。
為什麼郎謙去了那麼久?不過是去廚房拿點心,兩三分鐘的事,都差點睡着了為什麼他還沒有回來?
環顧四周,心底一涼。剛才還熱熱鬧鬧的茶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那些客人去哪裏了?難道是自己眼花了?
也不是一個人都沒有,在一片寂靜中,有個人背對着他坐在沙發上喝茶,時而眺望街景,時而低頭品茗。
怎麼回事?是陷入了另一個夢境嗎?邢戰用力閉了下眼睛,可睜開眼還是看到空蕩蕩的茶坊和那人的背影。
邢戰擰着眉頭,起身上樓,明明應該到了二樓,可眼前一花,景象一轉,邢戰發現自己仍然在一樓。
中招了!邢戰冷笑一聲摸了摸下巴,反倒一掃頹然,抖擻起精神。
看來不會會他是不行了。邢戰深吸一口氣,徑直向那人走去。
走到那人正面,入眼的是一張英俊的臉,但是並不認識。邢戰微微一怔,仔細再看,又覺有些眼熟,究竟是哪裏見過,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那人沖邢戰頷首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邢戰不客氣地坐在了他對面:「為什麼一個人喝茶?」
男人聲音亦如他相貌般好:「等人。」
&誰?」
邢戰問出這句話,就預料到了一個答案,果然男人頓了頓道:>
當男人說出你這個字時,邢戰腦子裏轟的一聲,好像一陣狂風在腦海里卷過,吹散了籠罩的迷霧。
他是化忌鬼!邢戰突然之間就知道了。
可邢戰非但不驚訝,反倒笑了幾聲:「鬼差們滿世界搜捕你,你倒好,自己找上門了。」
&不怕我?」化忌鬼問。
&需要怕你嗎?」邢戰反問。
化忌鬼笑容迷人:「是啊,不用怕我,我只是來找你幫忙的。」
&忙?」邢戰蹙眉。
化忌鬼悠然地喝了口茶:「如果有一個人,一直在為你受苦,為你受罰,你說是不是應該不惜一切代價把他救出來?」
邢戰冷冷地看着他,根本就不搭話。
化忌鬼望着窗外,面色惆悵:「說起來,我快三千年沒有見過他了。」
邢戰順着他的視線向外看去,整個街道灰濛濛的,好像罩着一層灰霧,寂靜無聲杳無人煙。
&以……」化忌鬼盯着邢戰,「你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呢?」
不!邢戰斷然拒絕,他張了張口卻發現根本就發不出任何聲音。
驚訝之時,腕上一重,化忌鬼扣住了邢戰的手腕。
&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仙根未斷?」化忌鬼裂開嘴角,英俊的臉瞬間被毀,隱隱露出平日的鬼面。
邢戰想起崔判官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但此刻無暇細思,他奮力抽了抽手臂,但化忌鬼的手就像鐐銬一樣將他牢牢鎖住。
化忌鬼露出猙獰之色:「如今我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借我仙根,助我圓滿!」
&在說什麼!」邢戰掙扎着,終於吼了出來。
背後的鬼面刺青忽然劇痛,瞬間超過極限,邢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胸前的平安扣啪的一聲炸裂。
蒼家的倉庫里,宋游玄獨自坐在客廳里。
他手裏擺弄着一個玉雕人偶,人偶五官模糊,雕工普通,唯一特別的是背後刻着生辰八字。冰冷的玉石被手掌捂熱,他輕輕摩挲着,神情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許久,他放下人偶,捲起衣袖,手臂上有一個毒瘡正在流膿水。很痛,但他甘之如飴。
以往每次天譴之毒發作,他都嚴陣以待,閉門靜修,但這一回他似乎樂於見到自己生出毒瘡。
突然他感到有些異樣,還未及思索,便感應到在遙遠的某個地方,什麼東西斷了。
是他送給邢戰的平安扣!精心雕琢的玉件,每一個都與他的神識相連,尤其是他送給邢戰的那個,看似樸實無華,實則傾注了他全部的功力。
如今,那平安扣的感應消失了,是邢戰出什麼事了嗎?
正當宋游玄沉下心,打算仔細尋找時,他聽到異響從二樓蒼泊的房間傳出。心道不好,宋游玄一個箭步衝上二樓推開蒼泊的房門,看見床上空蕩蕩的,窗戶打開,蒼泊早已不知所蹤。
幸虧他早就留了個心眼,在蒼泊身上下過追蹤符,他掐指一算,感應到了蒼泊的方位。
脖子上一痛,宋游玄摸了一把,摸到一手的膿水,又是一個毒瘡爆出。可他反倒開心地笑了笑,不以為意地擦了擦手。
不論是誰帶走了蒼泊,都必須儘快找到,宋游玄不敢耽擱,直接從窗戶躍出,一個閃身追了上去。
當宋游玄一離開,蒼溟海的房門大開,身着單衣,形銷骨立的蒼溟海站在門口,望着他遠去的方向。
蒼泊完全是一頭霧水。
在宋游玄悉心照料了一段日子後,他終於清醒的時候大過昏迷的時候。這天他一覺睡醒,正虛弱地躺在床上吃零食,忽然一陣陰風掛過,房間裏多了一個人。
&哥!」蒼泊驚喜道。
可名字叫出口,就發現眼前的人不對勁,那陰沉冰冷的感覺根本就不屬於邢戰。
&什麼人!你對戰哥做了什麼!」蒼泊揪住被子,話問出口就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剛想喊人,邢戰大手一揮,刺骨的涼風襲來,蒼泊只覺身體一輕,就被他帶走了。
眼前景物瞬間模糊,仿佛一秒鐘行了千里,蒼泊難受得閉上眼睛,下一刻就被人丟在了地上。
後背撞在尖銳的石頭上,蒼泊疼得齜牙咧嘴,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自己在一個山坳里,不知道在哪個荒郊野嶺。摸索着想要起身,「邢戰」手一抬,蒼泊頓覺手腳被縛,又一頭栽倒在地。
再看「邢戰」,他盤腿坐在一棵樹下,神情狠戾,黑色的霧氣纏繞在他臉上。
蒼泊掙扎着支撐起身體,靠在一塊石頭上,心裏發慌:「你、你是鬼面人?」
化忌鬼輕蔑地掃了他一眼,繼續打坐運功。
黑霧忽然急速攪動,邢戰的五官扭曲了一陣,流露出憤怒的表情:「操,你還抓他幹什麼!」
蒼泊一振:「戰哥!戰哥你怎麼樣?」
邢戰的臉再次發生變化,時而憤怒,時而陰沉,就好像有兩張臉在不停地切換。
化忌鬼陰笑:「他是有靈根的人,而我正需要一個祭品。」
&了他!」邢戰吼道。
&自量力!你自身都難保,還惦記着別人?」
宋游玄足下生風一路追尋,終於在遠離城市的一處偏僻山谷外停下了腳步。他知道蒼泊就在裏面,甚至還能感受到從符上傳來的恐懼。
即將面對的是遠遠強於自己的對手,宋游玄心中無底卻也神情忐忑。這輩子活得也夠長了,雖然修不成正果,雖然一生絕望等待,但如果臨死前能做件問心無愧的事,也不枉此生。
他向山谷走了幾步便無法再前進,谷中已被人布下結界,任何人都無法隨意進入。
宋游玄並不精於戰鬥,但對於奇門遁甲略有心得。他很快找到結界的一處薄弱點,選定靈氣充足之處,胳膊手臂,用鮮血畫下法陣。
當第一滴血沁入泥土,宋游玄的臉上就爆出一個毒瘡,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經,但他仿若不覺,專心致志地佈陣。天譴之毒發作,一個又一個毒瘡爆出,手上身上全身都是,連成一片。膿水濕了衣衫,散發出腐爛的氣息。
陣法成,毒瘡已佈滿全身,黑血從傷口中湧出,宋游玄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天譴之毒給他帶來的痛苦。
只是這樣便受不住了,這麼多年,蒼溟海究竟是如何過來的?想到這裏,宋游玄又止不住心疼,相比之下,肌膚之痛已算不上什麼了。
宋游玄立在法陣中間,掏出一張符篆,符篆自燃,燒掉的灰燼落入陣中。他雙目緊閉,手掐靈訣,須臾,血珠從他每一個毛孔中滲出,又瞬間蒸發升騰,法陣上出現淡淡的紅光。
化忌鬼的結界,用普通方法根本不可能破除,宋游玄用身體做引,用鮮血做媒,期冀能敲開一絲破綻。
法陣紅光一盛,宋游玄只覺身體快要被抽乾,這時一股勁風襲來,宋游玄猝不及防被打得退後幾步,施法中斷。
&在幹什麼!」蒼溟海寒着臉,站在他面前,單薄的衣袖下,纖細的指骨捏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