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師父,我來了,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飯菜。」
阿瑤如常打開食盒去取出今天的菜餚:「今天是蓴菜羹,紅糖薑茶還有用山藥、水芹、茨實、藕片炒的荷塘月色……望月師父?」阿瑤報完菜名,沒有得到望月的回應,不由得發出疑惑的聲音,就着牆上那道狹長的通風口透過的光線,她眯起眼視線在牢房裏游移,終於在昏暗之中找到一團黑色的影子。
「望月師父?望月師父?」阿瑤呼喚着。
半晌,望月從鼻子裏哼出了一個嗯,聲音極低。
隨後,阿瑤便見到那團黑色的影子動了起來,越來越近,隔着鐵欄,阿瑤看清望月憔悴的臉,鼻子忍不住一酸,眼淚醞釀在眼眶裏打轉,如斷線的珠子墜落。
「師父……」阿瑤哽咽,心酸望月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她握住望月的手,手心傳來的滾燙,令她震驚地低頭,又去探望月的額頭——最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望月發燒了!
困於昏暗不知時節年歲的牢房本身就是一種懲罰,這裏沒有自由,沒有交流,就連光也不曾施捨,潮濕髒亂的地方,折磨人的精神也折磨人的心理。
昨天她走之前望月還好好的,今天怎麼突然就病倒了呢?更糟糕的是,知縣一直沒動靜也不知道望月要被關到什麼時候,牢裏哪會有什麼大夫!
「阿瑤,你的手好涼……是不是沒穿夠衣服?這陣子氣候多變,我不在你這孩子又胡來了。」
望月摸了幾下,氣若遊絲。
這陣子哪裏氣候多變,春天的蹤跡徹底離去,晚上的河邊看見螢火蟲,可她的望月師父已經在牢裏模糊了時間。
阿瑤一聽眼淚直掉,可不敢哭出聲,生怕望月聽見更擔憂,對她的身體更不好,她打起精神揚起笑容:「望月師父,我帶了紅糖姜水,來先喝水,然後在吃東西。」
阿瑤無比慶幸自己還帶了這個,姜水可以驅寒發汗,「燕窩說我放特別多紅糖,甜辣甜辣的,我說太辣了我可不敢喝,多加點糖,可以轉移感覺,你嘗嘗。」
餵瞭望月喝下姜水,望月吐了吐舌頭,好像精神了些許,說話有力氣開得起玩笑:「呼,真辣,你這丫頭到底往裏邊撂了多少姜?」
「嘿嘿,師父吃飯。」阿瑤嬉皮笑臉遞去米飯,心裏暗中盤算下午去找個大夫再來一趟給望月看病。
「吃不下了。」才吃了幾口,望月就停下筷子。也許是因為在病胃口小,也許是因為剛灌了一大壺姜水,阿瑤也沒多想,再給望月探溫度,手心感覺到細細密密的汗水,開始發汗了,轉憂為喜,從善如流的接過碗筷收回到食盒,帶出去處理:「望月師父,炒米餅和肉鬆還剩多少,要是餓了你再吃點米餅填填。」
「嗯……不說這個,我且問你,醉仙樓是不是出了事?」望月急切的問。
阿瑤訝異,早上才發生的事情,望月怎麼知道……難道是他!「師父,孟謙修是不是來過?我就知道他帶我去醉仙樓不懷好意,果然在這等着我們呢!」
「嗯,他來過,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瑤咬牙切齒,孟謙修極有可能就是那場「食物中毒」的始作俑者,他定的位置在肚子疼食客的上方,鬧劇開場故意點明這是望月的產業,而後沒過多久就失蹤,來到了南潯大牢把醉仙樓的事「告知」望月,不管醉仙樓最後是否能解決衝突,刺激消息封閉的望月才是他最終的目的,這樣他就能趁虛而入。
阿瑤抓住望月的手,如果這就是望月病倒的原因,這個心結她現在就給解了,絕不能讓他如願!
「你聽我說。醉仙樓的事情已經解決了,表面是對家王家醉蝦請來的閒漢過來訛詐,企圖污衊醉仙樓的聲譽,我和在場的食客當場就找到證據,證明醉仙樓的清白;實際上是孟謙修針對你的陰謀。」
「時辰到了,快走。」獄卒過來催促。
阿瑤口上應道知道了謝謝差大哥,那頭繼續抓緊時間跟望月說話:「師父,孟謙修搞事情都是為了逼你就範,只有你在,外面風浪再大,我們都能對付,你是我和燕窩的脊骨,也是我們的軟肋。請你務必保重身體。」
獄卒把阿瑤趕出去南潯大牢,同時還通知阿瑤她的探望費升價。
「差大哥,買賣也講究細水流長吧,你這樣做跟殺雞取卵有什麼區別?」阿瑤試圖據理力爭。
獄卒輕蔑的笑道:「我是個粗魯人,聽不懂什麼殺雞,什麼卵,但我很清楚,你放不下你親人,你必須都得去看看她,不是嗎?總之明天你來,就是七十兩銀子一個人。」
阿瑤抿緊了唇,倏忽靈光一閃,憑什麼孟謙修作妖,她們買單,既然要提價,那就大家一起死,宰個,背過身慢慢走,嘴裏念叨:「唉,真氣,隔壁江流縣首富的義子經常來找望月,不盯着他宰,反倒盯着小朋友,真正的肥羊可真的偷樂咯。」
她一邊說餘光偷偷去瞄那兩位獄卒,果不其然就見他們兩對視,若有所思,阿瑤更添一把火:「唉,那可是有錢請望月天天給他做菜的人,真的氣,可是說這麼多有用嘛,還不是花十幾兩銀子就能進去……」
「慢着!」其中一名獄卒跑上來,「那人叫什麼,長什麼樣的?你這麼說有何居心?」
「那人你也見過,三十來歲,身材頎長,臉白淨無須,一字眉,杏眼,上唇微薄,是個風流薄情相,文質彬彬的書生很招小姑娘的喜歡……只不過,再招小姑娘喜歡,看在你們收他這麼少錢,要我們這麼多錢,我很嫉妒。」阿瑤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回家,她得回去跟燕窩商量。
還有,不把孟謙修一起坑進去她就不姓江!
頭頂暑氣,渾身冒汗,阿瑤越想越氣,一肚子的邪火無從發泄。
她踢着石頭,抬頭望見家門檐下的燈籠,原來不知不覺間快到家了。
剛跨出一步,阿瑤又收了回來,不行,不能就這樣回家。阿瑤踢踢牆,可是……還是好氣啊,乾脆衝到河邊放聲大喊:「啊——」
「女娃子,你發什麼瘋!」回應她的是河道上的船夫。
出了一口氣,阿瑤摸摸自己的心,平靜下來才狂奔回去——再晚些,燕窩就要擔心了!
「今天你回來晚了,姑娘是不是有事?還是路上遇到什麼事?」燕窩在門廊下等阿瑤歸來,見到她的身影把擔憂放下,急急問。
阿瑤點點頭,將前因後果一番說來,又講了她對望月說的話:「……孟謙修下套來害我們,我們得想辦法跳出他的劇本,不能再被他牽着鼻子走。」
剛開始燕窩聽見望月生病,騰得一下站起來,又聽阿瑤說起孟謙修的所作所為,更是一拳錘在茶几上,雙眼冒火,最後聽見獄卒提價和阿瑤說想把孟謙修坑進去,好像是脹鼓鼓的河豚被放了氣,扯出一抹笑:「真不知該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還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呵,我去找找銀子,明天找大夫給姑娘看看。」
「那我明天就不去了,兩個人一百四十兩太花錢,我再研究食單和仵作還有秦夫人、周家的口供,看看有沒有能着手的地方。」阿瑤沉吟,想起獄卒的提價,內心份外沉重,得想辦法賺錢,也得為望月洗清冤屈。
「嗯,也行。」阿瑤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燕窩好不費心就能看出她在想什麼,安慰道:「之前沒跟你說姑娘的名下有醉仙樓,姑娘當初出了錢買下醉仙樓,依舊是掌柜在打理,逢節氣姑娘前去教一道新菜,每半年醉仙樓就會送來紅利銀子,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只管收錢,就沒放心上,你不用擔心銀子的事,家裏是有錢的。」
要換作平時,阿瑤一定瞠目結舌,繼而表示緊緊抱住望月大腿絕不鬆手,可此情此景,她好難過,她的望月師父,從她認識她那天起,她一直活得像個嬌女一樣,出了廚房,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精通,進了廚房,運刀只見刀光,顛鍋斗轉星移,大有勺掌天下的氣勢,何曾受過這樣的苦頭,而這樣的日子,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別想了,日子還得接着過。姑娘是我們的脊樑軟肋,我們何嘗不是姑娘的手心手背?我們都要好好的,不說了我們吃飯,我做了新菜,你來試試,要是好吃,明天我送去給姑娘。」
望月進了南潯大牢以後,她和燕窩到處找人疏通,試圖調查真相,通過高獄長和趙三娘的關係,進大牢一度給她們帶來了便利,也拿到各方的口供和仵作的報告,只是這一來家裏吃的沒以前精緻,食盒多是從醉仙樓帶去。
桌面是槐葉冷淘和丸子湯,丸子湯色清澈,湯內有筍丁和藕丁,靠近可聞到很清雅的荷花還有桂花的甜香。
在燕窩的注視下,阿瑤嘗了一口,「好吃!一口下去很香的桂花好像充滿了口腔,裏面是雞肉……和魚肉很鮮!還有酒……個中還放了魚露?很香,跟湯配着一點腥氣都沒有,口感也很清爽。相信望月師父一定會喜歡的!」
燕窩露出笑容:「我用青魚和雞肉混合,裏頭加了薑末和干桂花一起剁碎,醃製的時候加上荷花瓣酒捏成丸子;湯底用新鮮荷葉和荷花,煮開花水汆丸子,等到丸子半浮,下藕丁和筍丁,調味只下了少許鹽,用的蚝油提鮮,不下蔥,蔥的氣味濃烈會破壞花的香味。」
「哇!」阿瑤亮晶晶眼,她剛剛還聽見了……「蚝油?」
「嗯,蚝油,姑娘她一定會堅持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