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攤老闆娘端了一碗水與小丫頭喝,又與當家老闆說話。兩人只當她還小,並不知避諱,話里話外意思都是她看着可憐,想尋個熟人將她帶回全塘鎮去。
小丫頭喝不下去了,瞅了這兩人說得正熱鬧時,丟下碗就跑了。她已是知道要到淮陽需得到碼頭坐船,往北行。她尋到碼頭位置,見到靠碼頭停着許多船,卻不知哪只才是往淮陽的。
她知道艄公出船是要喊話,報出前往地方。她於是仔細聽。卻無一個去往淮陽。
天黑了,碼頭上的船所剩無幾了。她又冷又餓又害怕,抽抽啼啼不肯離開。有幾個艄公見她在哭,便問她原因。
她抹着眼淚壯膽問道:「大叔,你去不去淮陽?」
幾個艄公面面相覷,一個問道:「小姑娘,你要去淮陽?」
她於是點頭。她要去淮陽找姐姐和石頭哥哥。
&們這裏可是沒有船直接到淮陽的。」一個艄公說道,「你要到淮陽去,可以坐往盂縣的船,然後再轉淮陽。」
一個艄公上下打量她,問:「小姑娘,你家裏人呢?」
她掛着眼淚閉着嘴巴不說話。
這幾個艄公見她又不肯說話了,紛紛猜測她的來路。有個心地很好的,指了碼頭另一邊單停靠的一艘大船說:「小姑娘,咱們這碼頭除了那條船,別個都不淮陽。」
他話音一落,就遭到周圍幾個起鬨。
&這不是白說了嗎?這是承德侯府的船,她哪能搭得上呢?」
&是,就是。小姑娘,你還是先坐船到盂縣,再轉到淮陽去。」
她盯着那船看一會,一溜煙又跑了。
那侯府的船船頭上有人看守,上船下船的橫板兩邊也都守着人。岸邊上一溜擺放着許多箱子,有幾人正輪序抬了上船。她趁着看守不注意。一連開了好幾個箱子,尋着裏面東西不多的鑽了進去。
因着她個兒小,天又黑了,就這樣鑽到箱子裏被抬到船上也無一人發覺。
她在木頭箱子裏吃住了一日一夜才被發現。
她那時睡着了,驚起時將提燈的丫頭都嚇了一跳。那丫頭是承德侯府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暫管着船上行李。她見到老夫人的錦緞箱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個人來,驚呆一陣後,連忙吩咐拿她。
事情鬧起來,驚動了老夫人。
她被捉到老夫人面前,先是怎麼也肯說。那丫頭便威脅說:「你要再不說。就將你丟到江里餵大魚去。」
她不屑看了那丫頭一眼。
老夫人倒是笑起來,說道:「好啦,好啦,你別說嚇這孩子的話了。她定是淮水河邊長大的,哪有不會水的?」
老夫人讓人送了吃食來。她早餓壞了。
老夫人說:「慢些吃,無人跟你搶。」又吩咐旁邊人,「去端碗水來。」
她喝了水,頓覺得渾身舒暢多了。
老夫人問道:「小丫頭,你家是哪裏的?怎麼鑽到我那箱子裏去的。」
老夫人笑得和氣。又與她吃喝,又不打罵罰她,她覺得她是個好人,便將一切都說了。
老夫人聽了沉默會。對她說道:「小丫頭,你要是在淮陽找不到你姐姐怎麼辦?」
她一下子吃不下去了。她還沒有想過這問題呢。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頭,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也不用下船了,就跟這船去淮陽吧,到了淮陽,我還給你找姐姐,若是找不到了,你就跟着我吧?」
她抬頭看老夫人。問道:「你真給我找姐姐?」
老夫人點了點頭。>
&到了姐姐,我會報答你!」她揚着脖子說,「我會洗衣裳做飯。我會做好多事情。」
&知恩圖報,好,是個好孩子。」老夫人笑着說道。
老夫人身邊的丫頭婆子也跟着笑起來了。
&是找不到姐姐……」她低聲說,「我,我就來伺候你,給你當使喚丫頭。」
老夫人又笑起來,「好,我就收下你這個使喚丫頭了。」
船到了淮陽,淮陽王府王妃親自來接母親。
老夫人當着她的面說了要找人的事情。王妃應承下了。
等了五天之後,負責找人的管事送來消息,說是她姐姐和石頭哥哥在往西北去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兩個人都沒有了。
她不相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管事還帶來了當時的人販子。
老夫人將她攬到懷裏,安慰說:「好了,好了,別哭了。」
她於是就在老夫人留了下來,他們在淮陽住了近半月,就又返回了兗州。
老夫人待她很好,說是使喚丫頭,卻從不拿她當丫頭看待,她有自己的屋,還教她認字。
只老夫人身子不好,次年就去了,走之前還問她,是願意回家鄉,還是願意跟着淮陽王府的大小姐。
她不想回去,她父親已經走了,姐姐也不在了,她娘一點也不喜歡她。她就跟着大小姐回了淮陽。
大小姐也待她好。她漸漸不願意再想起從前。
大小姐外祖父母相繼去世,她這三年每年都會在廣濟寺旁邊的惠濟庵里住些時日。
淮陽王府每年捐的香油極是豐厚,廣濟寺與惠濟庵都受益匪淺,便專辟出幾棟小院來留給王府女眷留住。
她每年都跟大小姐一道來這裏,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再看見自己姐姐一天。
當時她也沒有認出來,只覺得極熟悉,待看了那女子耳垂上的小痣,待過後細細一想,就記起來。
她姐姐那顆小痣小時候是沒有的,是有一天她們兩個偷拿了母親的繡花針,穿耳洞而折騰出來的。那時候,姐姐看不到,還是她給穿的。
穿了沒幾日就整個耳朵都變紅了,後來又化膿,姐姐還發起燒來,病了幾日。
她們害怕母親責怪,誰也沒敢說。
後來姐姐燒退了,耳朵也好了,只多了一個黑痣。
她姐姐耳垂上的黑痣與別人都是不同的,她還沒有忘記。她覺得那個一定是她姐姐。
她馬上追出去,卻人已經走了。
她就這麼錯過了自己的姐姐,她很難過。一些事情重新想起,她發現她其實並沒有忘記很多,她只是怕難過,就下意識避着不去想。
她怎麼能忘記姐姐呢?那個從小就背着她打豬草,餵她吃飯,走哪裏都帶着她的姐姐。
在大雨夜裏大水快來時候,跑得喘不過氣都沒有丟下她;為救她而殺人;無論怎麼困難都不曾放棄的姐姐。
她怎麼會忘記?
可是就這麼錯過。
她看着過得並不是很好,那身衣裳灰不溜秋的,袖口處還打着補丁,頭髮上一件首飾都沒有,她來向她討水喝。
她居然沒有認出她來。
小辣椒心裏又懊惱又恨,她現在不缺吃穿,手頭上也有些結餘,可是她姐姐卻過得一點也不好。
她如今長大了,她能讓姐姐過上好日子了,她無論如何要找到她。
小辣椒抽抽啼啼哭了大半宿,次日晨起,兩隻眼睛腫成了水蜜桃。
水仙見了,嚇一跳,將她拉到一邊問道:「你昨晚上怎麼了?」
小辣椒低着頭,說道:「我,我做夢了。」又抬頭問,「水仙姐姐,大小姐醒了沒有?我想下山一趟。」
水仙打量她,「下山?你下山做什麼?」
小辣椒說:「我下山找個人。」
水仙想起昨天小辣椒盯着人看,後來又追出去的事情來,問道:「昨天闖進來討水喝的兩個丫頭你認識?你家裏不是都……,莫非那個就是你姐姐?」
小辣椒的事情,淮陽王府的大小姐顧惜若早就知道了,水仙是打小就在顧惜若身邊伺候的,對這事也是一清二楚。
小辣椒緩緩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是看着像。」
小辣椒雖說得是淮陽王府秋華院裏的人,但是與秋華院其他丫頭又不一樣,從她小辣椒名字上就可以看出端詳。在王府里獨住一間屋不說,顧惜若也鮮少打發她做些丫頭婆子該做的事情,只時常帶着身邊說話。
小辣椒到顧惜若身邊時年紀還小,承德侯府的老夫人又對她極好,所以許多事情小辣椒並不知道。等她到了顧惜若身邊,幾乎是水仙一把手教出來的。所以水仙待小辣椒也非是一般。
小辣椒的遭遇,水仙也覺得同情。她說:「大小姐正在少佛經,你等她停筆了再進去吧。」
小辣椒於是在門口石頭凳子上坐下來等。約是一炷香工夫後,水仙就出來了,給了個臉色與小辣椒。小辣椒跟在水仙身後進去。
顧惜若正在擦手。她這年已是滿了十八歲,因是為外祖父母相繼守孝,親事耽擱了下來。平常女子若是身處她眼下處境,大多都會生出急躁來。而她則不然,行為舉止一如流水悠然從容,配上絕色容顏,使人一見便不由得會生出自覺形穢的感覺來。
小辣椒等她擦完了手,方才上前來。
顧惜若看了她一眼,突而笑起來,說道:「這下可真箇小辣椒了。」
小辣椒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眼睛。
顧惜若又說道:「我聽夏蓮說,你昨日晚上做噩夢哭了一晚?」
小辣椒點了點頭。
&了什麼噩夢竟是哭成了這樣?」顧惜若看着她,「是不是夢到你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