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荷香一直緊張看着魏雲海,生怕他一開腔就定下自己去。魏閔武的話一落,她連忙抹着眼淚說道:「閔文閔武,你們兩個真是大人了,都知道為這家分擔了。為娘心裏實在欣慰。只是這抽丁只需一個去,依我說,閔武去比閔文合適,他到底是要娶親的人了,若這時候離開,你們舅爺那邊不好交代」
章杏聽了葉荷香的話,不禁皺了皺眉頭。她娘心思她還不了解?不就是不想讓魏雲海去嗎?她說魏閔武比魏閔文合適,不過是因為魏閔文脾氣比弟弟魏閔武好些。
章杏正要打斷葉荷香的話,就聽見魏雲海敲響了桌子,開腔了。
&了,別說了,成日裏拉着孩子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魏雲海沉着臉對葉荷香說道。
葉荷香一下止住了哭,雖然魏雲海常給她臉色看,但是當着家裏所有孩子還是頭一次說這麼重的話,她也覺得臉上掛不住了,閃躲着低下頭去。
魏雲海轉看向並排坐在一起的兩個兒子,說道:「你們兩個也別爭了,這抽丁非是小事,你們去了也什麼用,還是我去。」
魏閔文欲言又止。魏閔武則直接就嚷道:「爹,您去了,這家裏的事誰來弄?」
魏雲海臉色又垮下來「誰來弄?你不是個人?都十六七歲,還弄不會這地里活嗎?」
&伯。」章杏真覺得傅舅爺的話非常正確,魏雲海這個當爹總是看不到兩個兒子的好「二哥也是為你擔心。」魏閔武是不想自己爹去受這個苦。
魏雲海聽不進兒子的話,卻能聽見章杏的話。章杏說完了,他皺起的眉頭就鬆開了,就又看了魏閔文魏閔武一眼,沉默一會,換了語氣又說道:「都別說了,我去。」
魏閔武還要爭辯,章杏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
魏雲海說完,就站起身,對圍坐一桌的家人說道:「這事就這麼說定了,都洗了睡吧。閔文明日回鎮上跟你們舅說一聲,你的親事咱們提前辦,明日我就讓村頭周半瞎另挑個日子,等你的事忙完了,爹就走。」
魏雲海說完,就出門去了。葉荷香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指着章杏埋怨說:「他平日真是白疼你了,都不曉得勸一勸。我看他去了,你能有好日子過的。」埋怨完,她又連忙追出去。
飯桌上就剩下了四個孩子。魏閔武轉身問章杏:「你踢我幹什麼?他多大了?那樣子能去嗎?那去了能回來嗎?」
章杏心裏發酸,說道:「他是不能去,但是你那樣能說動他嗎?」魏雲海倔得跟頭牛似得,打定了主意,鮮少會改。章杏見他在門口默默蹲了好半會,就知他大約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去。
說實在的,這征丁令一出,章杏也蒙頭了,萬沒有想到會遇見這一出。三丁抽一,家裏的男丁非得去一個。她覺得哪一個都不能去。魏雲海是這家的頂樑柱,他去了,這個家就垮了。魏閔文馬上就要成親了。傅舅爺將親女兒許給自己外甥,未必不是抱着將家業全交給他與傅湘蓮的打算,他要去了,不說魏家這邊少了指望,傅舅爺那邊更是斷了指望。而魏閔武方才十六歲,十六歲的孩子啊,怎麼能走這條有去無回的路?
她可是沒有忘記那哭倒長城的故事。這營建新都與修長城有什麼兩樣?一樣是要去好幾年,酷吏暴政之下,誰能熬這麼多年?況既是將來的都城,那當權者必是有些辛密要掩蓋,坑殺活埋工匠的事情,她沒少聽說過。
這真是一條有去無回的絕路,家裏哪一個人都不能去。
可是他們能不去嗎?違令的下場是全家下獄,家裏男丁一律強行押往安陽。她甚至想過,乾脆勸魏雲海舉家逃了算了。可是他們能往哪裏逃?這地的戶籍管制嚴格,他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家人,一旦被抓住,那逃丁的懲罰可是比抗令還要重。
章杏的話使得魏閔武也沉默了下來。魏雲海的脾氣他們都知道。章金寶睜着黑亮大眼睛,一會看看魏閔文魏閔武,一會看看章杏,突然開口道:「要不,我去吧?」
魏閔文魏閔武章杏都轉頭看章金寶。章金寶頂着他們三人目光,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小胸,說道:「我不怕吃苦。」
魏閔武不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笑完了,卻將頭轉向門口。魏閔文伸手摸了摸章金寶的頭,笑着說道:「睡去吧,你明日還要上私塾呢。」
&生病了,明日不上課。」章金寶說道。
章杏下了桌子,轉到章金寶旁邊,牽着他的手,說道:「好啦,便是明日不去私塾,你也要去睏覺了,別忘了,早睡早起身體好。」
魏閔文魏閔武看着章杏牽着章金寶進了房。魏閔武沉默一會,對魏閔文說道:「哥,還是我去吧。」魏閔文要開腔反駁,魏閔武口舌快些,緊接又道:「哥,你聽我把話說完。」
魏閔文點了點頭,看着魏閔武「你說吧。」
魏閔武說道:「爹年紀大了,這家還指望他,他走了,咱們這個家也就垮了。你也不能去,你馬上要成親了,你去了,讓湘蓮怎麼辦?你是知道咱舅那脾氣的,你去多久,他都會讓湘蓮等多久。哥,咱不能讓湘蓮和舅受那個苦。所以,還是我去吧。」
魏閔文聽完魏閔武的話,也沉默一會,低頭說道:「我是哥哥,理應我去。我去了,你來娶湘蓮。」
魏閔武驚道:「哥,這親事也能推來推去的?你讓湘蓮以後怎麼做人?舅舅聽了你這話,還不拿棒子打死你?再說了,湘蓮想嫁的也不是我啊。」
魏閔文又不做聲了。
章杏出來的時候,正聽了魏閔武的話。她在他們兩個中間坐下來。魏閔武轉頭對章杏說:「杏兒,你說呢?」
章杏轉頭看魏閔文「大哥,二哥說得對,咱們不能讓傅舅爺和湘蓮受那個罪。」她心裏雖然一閃過要就此打散魏閔文和傅湘蓮的想法,但是轉念想到傅舅爺那脾氣,還是覺得算了——若是魏閔文真去了,傅舅爺有很大可能會讓自己閨女一直等下去的。況且,聽魏閔武意思,傅湘蓮對魏閔文也是有情。只怕這鴛鴦打不散,反倒會弄巧成拙。
魏閔文還是不吭聲。
魏閔武又說道:「哥,你不用想那麼多了,你放心,雖然大夥說得是有命去沒命回,但也就那麼一說。其實想想,那什麼建皇都,不就是修幾棟房子嗎?哪有這麼嚇人?房子修完了,不就能回來了嗎?你們只管在家裏等我回來就是。」
魏閔文到底在鎮上待了些時日,又跟傅舅爺出了趟遠門,見識早非從前。他搖了搖頭,說:「這建新都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魏閔武笑起來「行了,哥,說得像你建過似的,不管它簡單不簡單,你弟我又不是傻子,別的事我許是不在行,那偷懶我最在行了。你儘管放心好了。」
魏閔武確實要比魏閔文滑頭多了。這也是章杏覺得魏閔武比魏閔文合適原因之一。
章杏見魏閔文臉上神色略有鬆動,知道他再想想就能轉過彎來。說服了魏閔文,她心裏反而更難過起來。
魏閔武看着章杏,問道:「杏兒,那我爹那邊」
章杏轉看向魏閔文,對他說:「讓傅舅爺來說這事吧。」
魏閔武眼前一亮,猛一擊掌道:「對,讓舅舅來跟爹說。」
魏雲海別個都不怕,獨對傅舅爺沒轍。由傅舅爺來說這事,那魏雲海一準會接受。
魏閔武也看向魏閔文「哥,你明日跟舅舅說一聲吧。」
魏閔文沉默好半會,總算點了點頭。
三個人將這事定下了,魏閔武就攬着魏閔文的肩膀回房說話去了。
既是有傅舅爺出面,魏雲海那邊就不用操心了。章杏回房後,將自己錢罐子拖出來,將裏面的錢數了一遍。這幾年,她東積西攢,手頭上已是有百來兩銀子了。李莊村的地她沒有指望有什麼積余,只希望李大河兩口子能幫忙守住即可。所以那收益不多,這些錢里,占最大份還是這幾年她畫huā樣子得的錢。
他們沒有別的路走了,只得出一個人來。魏閔武既是定下要去安陽,她就要盡最大努力讓他能活着回來。她儘量讓自己不往別處想,因為一想多了,她就會覺得誰也去不得。可是眼下境地,她實在想不出第二個辦法來。她決定等傅舅爺跟魏雲海說了之後,就上鎮上買些布回來。魏閔武各季的衣裳都要趕做幾件出來,還有鞋襪也要趕緊備上。
她想去安陽那裏的勞工應是帶錢去的很少,吃住都不用費心嘛。但是她覺得有備無患,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誰會嫌錢多的。魏閔武身上還是應帶些錢,但是大錢就沒必要了。大錢是禍害。小錢可以,在某些時候可以出手謀個方便,討些便宜。
吃的東西能帶去的只有醃菜了。但是這東西又不能吃多。
所以,還是錢最頂用,只要有錢,哪裏都有可能弄到好東西。
章杏將何夫人推給她的翠玉鐲子拿起來。
這東西應是能值些錢,那一併出手好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