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冷看看顧惜朝將鐵門敲弄得咣當響,再懶得多說一句,轉身到宋其身邊,查看他的傷處。
宋其臉白如紙,瞟了一眼章杏後,又閉上了眼睛。
章杏看了宋其的傷,又四下打量,期望能發現個於眼下有些用處的東西來。
這籠子原就是個洞中洞,只外面加了鐵柵欄,變成了一個絕好的牢籠。約莫一小間屋大小,三面皆是山壁。外面火光只能照亮一半,明暗相間處泛出點點晶瑩光來。
章杏站起來,走到那裏,用手一摸,觸手冰冷滑濕。原來山壁上有水順山壁流下,只十分小,方才不易察覺。
章杏心中大喜,連忙將下擺衣衫撕了一小塊下來,往山壁上蹭了蹭。被水濕的布帛並無變色。顯然這水還算乾淨。
章杏打濕了手中布帛,將宋其手臂上衣衫撕開了,擦去他手臂上血漬。
宋其虛弱說道:「多,多謝小兄弟了。」章杏穿着男子衣衫,鮮少開口說話,他還不知章杏的底細。
在他旁邊的唐宇看了章杏一眼,低聲說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這樣客套話,你就不要說了。」
宋其便又閉上了眼睛。
章杏正忙着,突然聽到咣當一聲巨響,隨着紛雜進來的腳步聲,昏暗光亮漸次變亮。她轉過了頭去。魏閔文王繼業唐宇劉金來都站了起來,就連宋其也都張開了眼睛。
對面牢中的幾個人也都站了起來,葉昕晨更是連忙搶到顧惜朝身邊。
&餵。」顧惜朝叫喊道。
章杏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真是個禍害,不將大夥害慘,就絕不罷休。
有三個人進來,打頭的正是將大夥弄成眼下慘狀的李孝軒,他換了一身衣。方才的短褂變成了長袖,腰間束着帶子,臉面也收拾了一番,雖然仍是鼻青臉腫,十分嚇人,但比先前那豬頭樣還是好了許多。
他走到兩間牢籠中間,歪着頭。打量顧惜朝。
顧惜朝說道:「你們這寨子裏有沒有郎中。快叫一個過來。」
李孝軒呵一聲笑起來,道:「小子噯,你是不是在做夢?小爺我留了你們一條性命,就已是格外仁慈了。你還要叫郎中?嘖嘖,真當你小爺是菩薩心腸了?」
他說完了,不理會怒目以示的顧惜朝,往顧惜朝身後看了看,看完了轉過身來,又看章杏這邊牢籠中。
兩支火把將牢中照得通亮,魏閔文王繼業唐宇劉金來都站了起來。他們聽了李孝軒的話,就知道他要拿個人開刀逼問了。
宋其則靠着牆歪着,章杏蹲在他身邊。
李孝軒一一看過他們。目光從章杏身上略過後。又很快退了回來,臉上的慣笑一下子消失了,搶了旁邊人手中的火把,走近了幾步,湊更近些打量章杏。良久後,遲疑喊道:「杏兒?」
章杏聽到這熟悉的稱呼,慢慢站起來。
熊熊火把旁邊的臉雖是青一塊紫一塊,但黝黑臉上的丹鳳眼分明越看越熟悉。
李孝軒貼近鐵門,眼裏有水光閃爍,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晃眼,看着章杏叫道:「杏兒,是我呀,我是石頭啊。」
石頭?石頭?!
章杏幡然醒悟,眼前這少年身形塊頭雖是大變,但那眉眼分明就是那個曾經與她在浩浩山林里相依相持的少年。
可是他怎麼變成李孝軒了?
石頭臉貼在鐵門上,手指着自己胸口,眼睛緊緊看着章杏,說道:「石頭,我是石頭啊,你不記得了?」
章杏也笑了。
李孝軒,石頭可不就是姓李?她周圍的人一直都石頭石頭叫喚,她就當這就是他的名字了,可是李石頭分明就沒人叫過,想來這只是他的小名。
那李孝軒才是他的大名。
章杏明白過來,點頭間眼淚流下來,說:「我記得,你是石頭,你,還活着。」
真好,石頭還活着。這些年來,她一直忘卻過去,一直不敢回頭看,記憶里的那些事情,那些或恐懼,或絕望,或不甘的事情隨着絕壁下墜落的身影一併埋葬在她的記憶深處。
她不敢回頭看,生怕那種難以抑制的茫然與悲痛會重新漫上來,吞沒自己,讓自己再也沒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石頭還活着,石頭居然還活着,希望原來一直都在,這,真好。
石頭看着章杏笑起來,他於是笑得更歡了,連忙轉頭對身後的人說道:「快,快,快將這籠子打開。」
牢籠打開了,石頭大步進來,上下打量章杏一番後,突然雙手環抱住章杏。
對面籠子中的顧惜朝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搖晃着鐵門,叫嚷道:「你,你幹什麼?還不放開她?」
章杏也沒有料到石頭會這般激動,但是她心中實在歡喜不過。石頭還活着,石頭居然還活着。
真是太好了。
魏閔文也驚呆了,不知出了何事?愣愣看着緊緊抱着章杏的石頭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石頭將頭臉埋在章杏肩膀上,低聲說:「我能動了之後,回山里找過你,只是沒有找到。我還以為你……」
章杏察覺環着自己的手明顯變得僵硬,她知道石頭大約是想起了過去。她眨掉眼睛裏的淚水,吸了一下子鼻子,說:「我回家了。」
對面牢籠中的顧惜朝快瘋了,恨不得將這鐵籠子拆了,使勁搖晃,眼睛瞪着章杏和石頭,快要噴出火來。
章杏看見了顧惜朝,眉頭微不可見一皺。她心裏雖然歡喜,但是眼下實在不是述衷腸的時候。
她拿開了石頭的頭,壓下心中的激動,對石頭說道:「石頭,你能不能先幫我找個郎中過來?」
石頭轉頭看了地上的宋其,又看了看雖然站着,但是分明是勉力強撐的王繼業等人,眉頭微微一皺,道:「我乾爹不在……。」說完眉頭很快又松展開來,重重點了下頭,拉着章杏說道:「好,你先等會啊。」
石頭說完了,就蹲到歪着的宋其身邊,先看了看他的臉色,又摸了摸他的手脈,將肩上的傷處看了看。
章杏看着忙碌的石頭,他的舉動一看就知非是作假。她這才想起石頭的話來。
他的乾爹——不就是青蒙山三當家,素有醫聖之稱的姚青山嗎?雖然不知道真假,但是名號這麼響,想來定還是有些本事的。
石頭看完宋其肩膀上的傷,站起身來,對章杏說道:「杏兒,他一時動不得,你暫且等我一會,我一會就回來。」
章杏連忙點頭。
石頭跑到門口,又轉回頭,拉着章杏,猶豫一下,低聲說道:「杏兒,我們這寨子裏人多眼雜,在我回來之前,你們最好別出去了。」
章杏一愣,很快明白過來。她雖然認出石頭,但是這青蒙山寨卻非是以石頭為大,他不過是三當家姚青山的義子,這裏可不是他做主。就沖他們闖山打死打傷不少青蒙山的人來說,恨他們的人,要找他們算賬的人肯定不少。這貿然出去,純屬找死。
&知道,你快去。」章杏點頭說話。
石頭咧嘴一笑,出去,交代兩個與他一道進來的山匪,說道:「柱子,鐵頭,你們兩個看好,誰也不准進這裏,知道嗎?」
鐵頭柱子兩個顯然跟石頭要好,連忙點頭。
石頭沖章杏點了點頭,飛快跑了出去。
顧惜朝見石頭跑開了,章杏還在張望,又使勁搖晃鐵門,叫嚷:「快將這門打開。」
鐵頭和柱子相互看一眼,又看向章杏。章杏轉過頭,冷靜說道:「不要聽他的。」開了牢門放了這傢伙出來,他定是要出這山洞的,這裏幾個人都是他淮陽王府的人,還不是會任由着他胡來?
顧惜朝氣得臉色鐵青,瞪着章杏,咬牙切齒道:「你,你到底跟誰是一夥的?」
章杏瞟了一眼顧惜朝,實在懶得理會他。對鐵頭和柱子又說道:「也關了這門吧。」門開着,變數太多。王繼業等人雖然是跟她一道來這裏的,但是顧惜朝可是他的主子,若是顧惜朝指使王繼業做些蠢事。王繼業明知不對,說不定還會聽從。
鐵頭和柱子又看一眼,真的關了鐵門。
章杏在宋其身邊蹲下來。與石頭重逢的事情先要放一邊去了,眼下最要緊的是要弄清楚章桃的下落,然後安然離開這青蒙山。
石頭雖然在青蒙山山上有些影響力,但是他到底還只是個小嘍囉,是青蒙山三當家姚青山的義子。
這青蒙山的敢劫持淮陽王府大小姐,來頭一定不簡單。青蒙山與淮陽王府的恩怨,可不是她能趟的,安全活着離開此地,才是最要緊的。
眼下看來,他們想要達到目的,也只有依靠石頭了。
石頭,這麼多年過去了,石頭還是原來的那個石頭嗎?
章杏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她妹妹章桃都變了,石頭呢?
在土匪窩裏呆了這麼多年的石頭,到底變了沒有?
章杏想良久,還是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
章杏不理會顧惜朝了,顧惜朝亦自氣一會,就靠牆裏坐下了。鐵頭和柱子兩個如兩個門神一樣分別守着兩個籠子。
魏閔文來到章杏身邊,低聲問道:「杏兒,你與方才那山匪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