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得玉悄然開了門進去,看見章杏正站着木窗旁邊,從半開着的小縫裏往外面看。經了冷風吹,她臉上的暈紅已經沒有了,一片清白,眸子幽黑深靜。手中繡了一半的白絹上落了一滴血上去,仿若盛開的花。
&姐。」蕭得玉不知道章杏看了多少去,還是將自己所見一五一十說了。
章杏聽了良久未動,蕭得玉也不敢再吭聲。屋裏屋外一片安靜,再遠些就是隔壁尚未散去的酒席喧鬧的聲音,時有時沒有,仿似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尤氏匆匆進來了,說道:「杏兒,石頭那還有一桌要緊客沒散,他正陪着。你要是餓了,我讓金蓮給你整些吃的去。」
章杏笑着搖了搖頭,「我不餓,嬸娘去忙吧。」
李尤氏看着章杏,壓低了聲音,說:「聽說這來的一桌是西北忠勇侯府的,一位姓劉,一位姓孟,許就是石頭上面的人。」石頭陪着這幾位,真是十二分的小心翼翼,以前的嘻哈痞懶全收了起來。要不是他上頭的人,他能這般小心?
章杏笑着點頭,說:「客人要緊,是該小心陪好了。」
李尤氏欣慰笑着說:「就是這個理,我也去忙了,廚房那邊還有些收尾未完。」
孫寶珠看了章杏一眼,緊隨李尤氏出去,比劃手勢,只說自己餓了,想尋些吃的。李尤氏連忙招了李金蓮過來,讓她帶着孫寶珠去廚房看看。孫寶珠去而復還,揣了吃食過來。堂屋大門大開着,裏面的客已是散了。她進了房裏。她將揣的吃食拿出來。章杏只吃了幾口。
蕭得玉與孫寶珠面面相覷。蕭得玉低聲說:「小姐好歹再用些,姑爺許是還有一會忙呢。」
她話音才落,就聽見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
石頭歪歪斜斜進來了
章杏連忙站了起來,扶住石頭。蕭得玉抿嘴一笑,扯了扯孫寶珠。兩人一起退開些。
&們都出去。」石頭一進來就說道。
蕭得玉看了看章杏。章杏還是目不轉睛看着石頭。蕭得玉便跟着孫寶珠後面一道出去了。
石頭喝得一身酒氣,黑臉不紅,反是泛着青白,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低聲說道:「杏兒,沈家來人了。」
章杏早看見了。來的兩人一個正是當初買下他們的人牙子,姓孟。另一個姓劉,就是當初將他們關進籠子裏,看着他們廝殺的那人。要說沈家裏,章杏對誰印象最深。毫無疑問就是這個兩個人。
她早想過,她沒有聽從沈家暗示進淮陽王府,反是跟石頭綁在了一起,沈家絕對不會坐視不理。可這麼些天來,不僅沈家沒有動靜,連淮陽王府也像是將他們遺忘了似的。
淮陽王府那邊倒是好猜,他們當初讓她進府里,不過是為顧惜朝尋個貼身的丫頭。日後是姨娘是通房,那都是後話。就算是姨娘通房,那也不過爺們的玩意。當不來多大的事。她沒有去成。淮陽王府定是有些不爽,然而,石頭說到底還是西北軍中的人,而且還是沈懷瑾帶過去的。他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顧大小姐才嫁去沈家。
顧惜朝那夜離去,想必也是死了心。他都不鬧了。淮陽王府消停下來,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沈家呢?他們遲遲沒有動靜。這就有些難猜了。
章杏想過許多種可能,沈家東西都拿出來。自然不會放過他們。她跟石頭綁在一起,也算不得違了他們的令。但殺人滅口。大約是不會了——他們若是想做,她和石頭只怕早死了八百次了。沈家留着他們,有留下來的用意。石頭在西北軍中,本來就已是他們的人了。且石頭也還算是個人才,軍中一年就立下大功,日後未必沒有所成——沈家謀劃這麼多年,一旦動進來,除了要錢要糧,人才更是重中之重。
但是他們既然已經捅破了那張薄紙,石頭跟她綁在了一起,那他們至少也該露個面,可偏生等了這麼久,還沒有動靜。
章杏時時忐忑,有時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料錯了。
卻原來她並沒有料錯,沈家早就盯着這邊的事,他們一露面便是姓孟與姓劉的——人家生怕他們裝聾作啞,特意挑了熟人上門。
&兒,你記不記買下我們的那人,他們都喚他孟爺來着,還有一個就是將咱們關進籠子的那人。他姓劉。你還記不得記得他們?今日來的就是他們兩人。」石頭喘着酒氣,低聲說道。
章杏看他臉色不好,倒了一杯茶遞給他,「我看見了。」她說道,「他們過來,要我們做什麼?」
石頭搖了搖頭,「他們沒說這個,就坐了一會兒,閒扯些別事,喝了一盞茶後就走了。」他又看章杏,「杏兒,你說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章杏也坐下來,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石頭突地將茶杯放下來,抬頭,舌頭打着結說道:「杏兒,我,我想過幾日就去一趟盂縣,找那姓孟的。他們送過來的那根木棍,我要給他們親自送過去。」
章杏詫異看着石頭。石頭恨恨說道:「他們,他們既是不會放過咱們,咱們又奈何不了,索性自動靠過去!那姓劉和姓孟的都是沈懷瑾的人,他都派人上門了,咱們若不抱住了他的大腿,實在對不起他這番用心!」
章杏想了想,點了下頭,說:「這樣也好。」沈家裏也不是鐵板一塊,沈謙想要這天下,他的兩個兒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各懷心思。這劉爺與孟爺既然都是沈懷瑾的人,想必當年那事多半就是沈懷瑾主導的。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是入不了沈謙的眼裏的,沒有庇護,他們入了沈家陣營。那多半就是被炮灰的料。沈懷林那人卑鄙無恥,她是不想跟這樣的人有任何瓜葛的。沈懷瑾既是送上門來,這條大腿不抱白不抱。
更何況章桃還在他手裏。
石頭說完了,一頭倒在床上,睜着眼睛。呼出來的氣都帶着酒味。
想必方才的陪坐,他必是喝得猛了些,方才腳步踉蹌,臉色蒼白,說話間情緒明顯有些不穩。章杏推了推石頭,說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石頭閉上眼睛。有氣無力說:「杏兒,我頭疼。」
章杏看他那樣子,大約是起不來了。便站起開了房門,對守在門口的蕭得玉說:「去打盆熱水來。」
她吩咐了蕭得玉之後,再返回房裏。石頭的鼾聲都起了。
章杏坐在床沿上。靜靜看着石頭。他真是喝多了,這般沉睡着,黝黑的臉上透着青白。眉頭還皺着,似還在琢磨着方才的事情。房裏的紅燭才燒了一半,房內的喜桌上還擺放着四果,一應擺設上都貼着大紅喜字,深重且沉寂。
所有的一切包括床上躺着鼾聲如雷的少年,都是那麼陌生。
章杏緩緩站起身來。
蕭得玉打了水來。看見章杏退到旁邊。她只好咬牙上前兌水,將汗巾扭得半幹了,去伺候石頭洗臉。才碰了他的臉。石頭就喃喃叫了一聲:「杏兒。」
蕭得玉手下動作頓了頓。見後面沒有動靜,只得繼續。卻不料石頭陡然坐了起來,直愣愣看着蕭得玉,一張臉慘白,問:「你是誰?」
蕭得玉還沒有開口,石頭的臉色就變了。一掀開她,「你不是杏兒>
蕭得玉始料未及,一下子被掀在地上。章杏連忙上前。說:「她是我的丫鬟,你怎地連她也不認得了?」
蕭得玉眼淚都快落了下來,借着孫寶珠的手勁哆哆嗦嗦爬起來,又跪下去。
石頭看看地上跪着的蕭得玉,又看看面前的章杏,咧嘴一笑,伸手一把將她拖住了,舌頭打着結說道:「杏兒,你是我媳婦!日後這些事情都得你給我做!」
章杏不禁一笑,點了頭,>
石頭滿意了,臉上又掛上了笑,伸了臉過來,「杏兒,你給我洗臉。」
章杏見他分明醉了,笑着搖了搖頭,又應了一聲好。拿過汗巾浸了水,扭半幹了,給石頭搽臉。
孫寶珠將蕭得玉扯起來,兩人悄然出去。
章杏給石頭洗了臉,見石頭又伸了手過來,笑了笑,也替他洗了手。洗完了手,石頭端正坐着,抬頭傻笑看着章杏。
章杏蹲下替他除了鞋襪。石頭的腳比一般男子要大,上面厚繭重生,颳得她手生疼。章杏低下頭,臉上的微笑已經收了。這麼多年了,當年那個一口咬死狼的少年已經長大了。這腳板不知走了多遠的路,方才磨成了這樣。
她正想着一些過往,不防一根手指悄無聲息過來,猛地戳了她臉一下。章杏抬起了頭,石頭正將手藏到背後,一張臉黑紅黑紅。這麼遠的距離,她都可以聽見他急促的心跳了。
章杏只當不知這事,將石頭的腳擦乾了,站起身來。正要喚孫寶珠過來倒水,石頭突然拉了拉她,伸了手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
章杏不知道又出了何事,愣愣看着石頭。石頭一腳踏在地上,走到窗邊,貼耳過去聽一陣,又返回來,端起他方才用過的洗腳水,一把開了窗,猛地一盆子洗腳水澆下去。
&呀,什麼東西?」
&呸,怎地是這個怪味?」
&走,快走,被發現了!」
窗外喧鬧聲大作。章杏這才知道有人聽壁。
石頭一手扶着窗,一手提着腳盆,嘿嘿笑着,喊道:「想聽爺的壁,你們還嫩了些!」(未完待續)
&你們聽過新娘新郎的牆角沒有?嘿嘿,我聽過,有趣……